二十八 最後的悲痛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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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這個緣故,或者因為她同其他的仆人們毫無共同之處,她避開所有的人,總說她在家裡跟誰都不沾親帶故,為了主人的财物她對誰都是鐵面無私。

     她用熱誠的祈禱向上帝述說自己的感情,從中尋求,并且找到了安慰;但是有時,在我們大家都容易遇到的感情脆弱的時刻,生物的眼淚和同情能令人獲得最好的慰藉,她就把她的小哈巴狗放到床上(它的黃眼睛盯着她,舐她的手),跟它說話,一邊愛撫它,一邊輕輕地哭泣。

    當那隻哈巴狗可憐地吠叫時,她就極力使它平靜下來,說:&ldquo夠了,不用你叫,我也知道我快死了!&rdquo 她臨死前一個月,從自己的箱子裡取出了些白棉布、白紗布和粉紅絲帶;靠着她的使女的幫助,給自己做了一件白衣服和一頂白帽子,把她喪禮上需要的一切最細小的東西都準備好。

    她把主人的箱子也都清理好,一絲不苟地照着清單點交給管家的妻子。

    随後,她拿出以前我外祖母給她的兩件綢衣服、一條古色古香的披巾,還有一件我外祖父的繡金軍服,也是交給她随意處置的。

    由于她小心保存,軍服上的繡花和金帶仍舊是嶄新的,呢子也沒有被蟲蛀。

     臨死前她表示了這樣一個願望:把這些衣服中的一件,粉紅色的那件,給沃洛佳做睡衣或者棉襖;另一件,棕色方格的,給我派作同樣用場;披巾給柳博奇卡。

    我們中間誰先做了軍官,她就把那件軍服遺贈給哪個。

    她的其餘的東西和金錢,除了四十盧布留作她的喪禮和超度靈魂之用外,她都給了自己的弟弟。

    她弟弟是個早就被解放了的農奴,住在一個遙遠的省份裡,生活十分放蕩,因此她活着的時候同他一直沒有任何來往。

     當納塔利娅·薩維什娜的弟弟來接受遺産時,結果死者的全部财産隻值二十五個盧布票,他不相信這點,而且說,一個老太婆在有錢人家待了六十年,而且掌管着一切,省吃儉用了一輩子,連破布爛片都愛惜,居然什麼也沒有留下,這是不可能的。

    但是事實就是如此。

     納塔利娅·薩維什娜被病魔纏磨了兩個月,她以真正基督徒的忍耐精神忍受着痛苦,既不抱怨,也不訴苦,僅僅按照她的習慣,不住地呼喚上帝。

    在臨死前一個鐘頭,她懷着平靜的喜悅心情做了忏悔,領了聖餐,舉行了臨終塗油禮。

     她請求家裡所有的人饒恕她可能使他們受到的委屈,請求接受她忏悔的瓦西裡神父轉告我們大家,說她不知道如何感激我們的恩典,并且說,如果由于她愚昧無知得罪了什麼人的話,請求我們饒恕她。

    &ldquo但是我從來沒有做過賊,我敢說,我從來沒有偷過我主人一針一線!&rdquo這是她最重視的自己身上的美德。

     她穿戴上她準備好的衣服和帽子,把胳膊肘支在枕頭上,同神父一直談到最後,當她想到她沒有給窮人留下什麼的時候,她掏出十個盧布,請求神父在教區分給他們;随後她畫了個十字,躺下來,最後又長歎了一聲,帶着愉快的笑容,呼喚了一聲上帝。

     她毫無悔恨地離開了人間,她不怕死,把死當作一種天惠。

    人們常常這麼說,但是實際上這麼想的卻是多麼少啊!納塔利娅·薩維什娜能夠不怕死,是因為她是懷着堅定不移的信念,完成了福音書上的訓誡死去的。

    她一生都懷着純潔、無私的愛和自我犧牲的精神。

     如果她的信念能夠更高尚,她的生命能夠獻給更遠大的目标,結果會怎樣呢?難道這個純潔的靈魂就因此受到較少的敬愛和贊美嗎? 她在這一生完成了最美好、最偉大的事業,毫無悔恨、毫無畏懼地死去了。

     遵照她的遺願,她被埋葬在離我母親墳墓前的小禮拜堂不遠的地方。

    她長眠在一個長滿荨麻和荊棘的小土墩下,四周圍着黑色欄杆。

    當我走出小禮拜堂的時候,我從來不忘記走到欄杆跟前,叩個頭。

     有時我在小禮拜堂和黑欄杆之間默默地站着。

    沉痛的回憶突然湧上我的心頭。

    我想:難道上天把我同這兩個人結合在一起,就是為了使我終身為她們惋惜嗎?&hellip&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