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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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中央人們正一對對地擠在一起跳舞。

    留着大胡子、面色黝黑的水手用粗硬的大手使勁摟着自己的舞伴。

    女人們身上隻穿着内衫。

    不時地也有兩個水手站起來互相摟着跳舞。

    喧鬧的聲音震耳欲聾。

    沒有一個人不在喝,不在叫,不在高聲大笑;當一個人使勁吻了一下坐在他膝頭上的女人時,英國的水手中就有人噓叫,更增加了屋子的嘈雜。

    男人們的大靴子揚起的塵土和口裡噴出的煙霧弄得屋子烏煙瘴氣。

    空氣又悶又熱。

    賣酒的櫃台後面坐着一個女人在給孩子喂奶。

    一個身材矮小、生着一張長滿雀斑的扁臉年輕侍者,托着擺滿啤酒杯子的托盤不住腳地走來走去。

     過了不大一會兒工夫,硬漢子彼爾在兩個高大黑人的陪同下走了進來。

    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已經有七八分醉意了。

    他正在故意尋釁鬧事。

    一進門彼爾就東倒西歪地撞在一張台子上,把一杯啤酒打翻了。

    坐在這張桌子邊上的是三個士兵,雙方馬上争吵起來。

    酒吧間老闆走出來,叫硬漢子彼爾走出去。

    老闆脾氣暴烈,從來不容顧客在他的酒館鬧事。

    硬漢子彼爾氣焰有些收斂,他不太敢同酒吧間老闆沖突,因為老闆有警察作後盾。

    彼爾罵了一句,掉轉了身軀。

    忽然,他一眼看見了思特裡克蘭德。

    他搖搖晃晃地走到思特裡克蘭德前邊,一句話不說,嘬了一口唾沫,直啐到思特裡克蘭德臉上。

    思特裡克蘭德抄起酒杯,向他扔去。

    跳舞的人都停了下來。

    有那麼一分鐘,整個酒吧間變得非常安靜,一點聲音也沒有。

    但是等硬漢子彼爾撲到思特裡克蘭德身上的時候,所有的人的鬥志都變得激昂起來。

    刹那間,酒吧間開始了一場混戰。

    啤酒台子打翻了,玻璃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雙方厮打得越來越厲害。

    女人們躲到門邊和櫃台後面去,過路的行人從街頭湧進來。

    隻聽見到處一片咒罵聲、拳擊聲、喊叫聲,屋子中間,一打左右的人打得難解難分。

    突然間,警察沖了進來,所有的人都争先恐後地往門外竄。

    當酒吧間裡多少清靜下來以後,隻見硬漢子彼爾人事不醒地躺在地上,頭上裂了個大口子。

    尼柯爾斯船長拽着思特裡克蘭德逃到外面街上,思特裡克蘭德的胳臂淌着血,衣服撕得一條一條的。

    尼柯爾斯船長也是滿臉血污;他的鼻子挨了一拳。

     “我看在硬漢子彼爾出院以前,你還是離開馬賽吧,”當他倆回到“中國茅房”開始清洗的時候,他對思特裡克蘭德說。

     “真比鬥雞還熱鬧,”思特裡克蘭德說。

     我仿佛看到了他臉上譏嘲的笑容。

     尼柯爾斯船長非常擔心。

    他知道硬漢子彼爾是睚眦必報的。

    思特裡克蘭德叫這個混血兒丢了大臉,彼爾頭腦清醒的時候,是要小心提防的。

    他不會馬上就動手,他會暗中等待一個适宜時機。

    早晚有一天夜裡,思特裡克蘭德的脊背上會叫人捅上一刀,一兩天以後,從港口的污水裡會撈上一具無名流浪漢的屍體。

    第二天晚上尼柯爾斯到硬漢子彼爾家裡去打聽了一下。

    彼爾仍然住在醫院裡,但是他妻子已經去看過他。

    據他妻子說,彼爾賭天誓日說,他一出院就要結果思特裡克蘭德的性命。

     又過了一個星期。

     “我總是說,”尼柯爾斯船長繼續回憶當時的情況,“要打人就把他打得厲厲害害的。

    這會給你一點時間,思考一下下一步該怎麼辦。

    ” 這以後思特裡克蘭德交了一步好運。

    一艘開往澳大利亞的輪船到水手之家去要一名司爐,原來的司爐因為神經錯亂在直布羅陀附近投海自殺了。

     “你一分鐘也别耽誤,夥計,立刻到碼頭去,”船長對思特裡克蘭德說,“趕快簽上你的名字。

    你是有證明文件的。

    ” 思特裡克蘭德馬上就出發了。

    尼柯爾斯船長從此再也沒有同他見面。

    這艘輪船在碼頭隻停泊了六小時,傍晚時分,尼柯爾斯船長看着輪船煙囪冒出的黑煙逐漸稀薄,輪船正在寒冬的海面上乘風破浪向東駛去。

     我盡量把這些故事叙述得生動一些,因為我喜歡拿這一段經曆同他住在倫敦阿施裡花園時的生活進行對比,當時他忙着做股票生意,那時的生活我是親眼見過的。

    但是我也非常清楚,尼柯爾斯船長是個大言不慚的牛皮大王,他告訴我的這些事也有可能沒有一句是真話。

    今後我如果發現思特裡克蘭德在世的時候根本不認識他,他對馬賽的知識完全來自一本雜志,我是一點也不會感到吃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