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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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這本書我本來準備就寫到這裡為止。

    我最初的計劃是首先叙述一下思特裡克蘭德一生中最後幾年是怎樣在塔希提度過的,以及他悲慘的死亡,然後再回頭來描寫我所了解的他早年的生活。

    我預備這樣做倒不是由于我的任性,而是因為想把思特裡克蘭德啟程遠航作為這本書的收尾;他那孤獨的靈魂中懷着種種奇思遐想,終于向點燃起自己豐富想象的陌生的荒島出發了。

    我喜歡這樣一個畫面:他活到四十七歲(到了這個年紀大多數人早已掉進舒适的生活溝槽裡了)動身到天涯海角去尋找一個新世界;大海在凜冽的北風中一片灰蒙蒙,白沫四濺,他迷茫地盯視着逐漸消失、再也無法重見的法國海岸。

    我想他的這一行為含有某種豪邁的精神,他的靈魂裡具有大無畏的勇氣。

    我本來想讓這本書結束的時候給人一線希望。

    我覺得這樣也許能夠突出思特裡克蘭德的不可征服的精神。

    但是我卻寫不好;不知為什麼我不能把這些寫下來,在試了一兩次之後我還是放棄這樣一個結構了。

    我走的還是老路子——從頭兒開始。

    我決定按照我了解到的事實以先後順序記叙我所知道的思特裡克蘭德的生平。

     我掌握的事實隻是一些斷簡殘篇。

    我的處境很象一個生物學家,根據一根骨骼不僅要重新塑造出一個早已滅絕的生物的外貌,還要推測出它的生活習慣。

    思特裡克蘭德沒有給那些在塔希提同他有接觸的人留下什麼特别的印象。

    在這些人眼睛裡,他隻不過是一個永遠缺錢花的流浪漢,唯一與衆不同的地方是他愛畫一些他們認為是莫名其妙的畫。

    直到他死了多年以後,巴黎和柏林的畫商陸續派來幾個代理人搜尋思特裡克蘭德可能散失在島上的遺作時,這些人才多少認識到在他們當中一度生活過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他們這時想起來,當時隻要花一點點錢就能買到今天已經價值連城的名畫,他們白白讓機會從眼皮底下溜掉,真是追悔莫及。

    塔希提有一位姓寇漢的猶太商人,手裡存着思特裡克蘭德的一幅畫;他得到這幅畫的情況有一點不尋常。

    寇漢是個法國小老頭,生着一對溫柔、善良的眼睛,臉上總是堆着笑容;他一半是商人,一半是水手,自己有一隻快艇,常常勇敢地往來于包莫圖斯群島、馬克薩斯和塔希提群島之間,運去當地需要的商品,載回來椰子幹、蚌殼和珍珠。

    我去看他是因為有人告訴我他有一顆大黑珍珠要廉價出售。

    後來我發現他的要價超過我的支付能力,我便同他談起思特裡克蘭德來。

    他同思特裡克蘭德很熟。

     “你知道,我對他感興趣是因為他是個畫家,”他對我說,“很少有畫家到我們這些島上來,我很可憐他,因為我覺得他畫的畫很蹩腳。

    他的頭一個工作就是我給他的。

    我在半島上有一個種植園,需要一個白人監工。

    除非有個白人監督着他們,這些土人是絕不肯給你幹活的。

    我對他說:‘你有的是時間畫畫兒,你還可以掙點錢。

    ’我知道他正在挨餓,但是我給他的工資很高。

    ” “我想他不是一個令人滿意的監工。

    ”我笑着說。

     “我對他的要求并不苛刻。

    我對藝術家總是同情的。

    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