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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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回過頭來看一下,我發現我寫的關于查理斯·思特裡克蘭德的這些事似乎很難令人滿意。

    我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記載下來,但是我寫得并不清楚,因為我不了解它們發生的真實原因。

    最令人費解的莫過于思特裡克蘭德為什麼決心要做畫家這件事,看來簡直沒有什麼道理可尋。

    盡管從他的生活環境一定找得出原因來,我卻一無所知。

    從他的談話裡我任何線索也沒有獲得。

    如果我是在寫一部小說,而不是叙述我知道的一個性格怪異的人的真人真事,我就會編造一些原因,解釋他生活上的這一突變。

    我會描寫他童年時期就感到繪畫是自己的天職,但迫于父親的嚴命或者必須為謀生奔走,這個夢想遭到破滅;我也可以描寫他如何對生活的桎梏感到痛恨,寫他對藝術的熱愛與生活的職責間的矛盾沖突,用以喚起讀者對他的同情。

    這樣我就可以把思特裡克蘭德這個人寫得更加令人敬畏。

    或許人們能夠在他身上看到另一個普羅米修斯。

    我也許會塑造一個為了替人類造福甘心忍受痛苦折磨的當代英雄。

    這永遠是一個動人心弦的主題。

     另外,我也可以從思特裡克蘭德的婚姻關系中找到他立志繪畫的動機。

    我可以有十幾種方法處理這個故事:因為他妻子喜歡同文藝界人士來往,他也有緣結識一些文人和畫家,因而喚醒了那隐伏在他身上的藝術才能;也可能是家庭不和睦使他把精力轉到自己身上;再不然也可以歸結于愛情,譬如說,我可以寫一下他心中早就埋着熱愛藝術的火種,因為愛上一個女人,一下子把悶火扇成熊熊的烈焰。

    我想,如果這樣寫的話,思特裡克蘭德太太在我筆下也就要以另一副面貌出現了。

    我将不得不把事實篡改一下,把她寫成一個唠唠叨叨、惹人生厭的女人,再不然就是性格褊狹,根本不了解精神的需求。

    思特裡克蘭德婚後生活是一場無盡無休的痛苦煎熬,離家出走将是他的唯一出路。

    我想我将在思特裡克蘭德如何委曲求全這件事上多費些筆墨,他如何心存憐憫,不願貿然甩掉折磨他的枷鎖。

    這樣寫,我當然就不會提他們的兩個孩子了。

     如果想把故事寫得真實感人,我還可以虛構一個老畫家,叫思特裡克蘭德同他發生關系。

    這個老畫家由于饑寒所迫,也可能是為了追逐虛名,糟蹋了自己青年時代所具有的天才,他後來在思特裡克蘭德身上看到了自己虛擲的才華,他影響了思特裡克蘭德,叫他抛棄了人世間的榮華,獻身于神聖的藝術。

    我會着力描寫一下這位成功的老人,又闊綽又有名望,但是他知道這不是真正的生活,他自己所無力尋求的,他要在這個年輕人身上體驗到;我想這種構思未嘗沒有諷刺意味。

     但是事實卻遠沒有我想象的這麼動人。

    思特裡克蘭德一出校門就投身于一家經紀人的事務所,他對這種生活并沒有什麼反感。

    直到結婚,他過的就是從事這一行業的人那種平凡庸碌的生活,在交易所幹幾宗輸赢不大的投機買賣,關注着達爾貝賽馬或者牛津、劍橋比賽的結果,充其量不過一兩鎊錢的賭注。

    我猜想思特裡克蘭德在工作之餘可能還練習練習擊拳;壁爐架上擺着朗格瑞夫人①同瑪麗·安德遜②的照片;讀的是《笨拙》雜志和《體育時代》;到漢普斯台德去參加舞會。

     ①原名愛米麗·夏洛特·勒·布利頓(1852~1929),英國演員,以美貌著稱,後嫁與愛德華·朗格瑞。

     ②瑪麗·安德遜(1859—1940),美國女演員。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再見到過他,這一點關系也沒有。

    這些年間,他一直在努力奮鬥,力圖掌握一門極其困難的藝術,生活是非常單調的;有時為了掙錢糊口,他不得不采取一些權宜的手段,我認為這也并沒有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地方。

    即使我能夠把他這一段生活記載下來,也不過是他所見到的發生在别人身上的各種事件的記錄。

    我不認為他在這一段時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