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傷心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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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幫主早已派人往淩雲窟再行查察,也沒發現兩位令尊屍首,所以推斷他倆早給大火燒得屍首無全。

    雲少爺……他為人雖是古怪一點,但……他絕不會騙你們,他……他……是好人!” ※※※ 夜已悠悠地跨進窗内。

     窗内,步驚雲又如石像般在窗旁靜靜坐着,他仿佛永遠都是這樣憑窗看天,他仿佛永遠都是那種隻望天能“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人。

     然而,世間可真有守得雲開的人? 也許,總有一天,雲會開,月會明,但守的人已經不在…… 想到這裡,一襲披風蓦然搭在步驚雲的肩上,把披風搭在肩上的,是一雙溫柔的手。

     步驚雲并沒感到意外,也沒回頭,他知道,這雙手是屬于那個溫柔的她。

     孔慈溫柔地道:“雲少爺,夜了,要好好保重身子,當心着涼了。

    ” 說這話時,她的頭還是垂得很低很低,低得就如她的身份。

     畢竟,盡管步驚雲已把她從侍婢主管手中救出,她已不須再受任何的刻薄,然而纖纖弱女何其飄零無依?好仍是婢奴,她很自卑…… 特别是步驚雲那種對所有人都漠然處之的态度,更令她許多時候都不知他是喜是怒,還是根本便對一切毫無反應?她有點無所适從。

     她毅然擡首道:“雲少爺,别太介懷那斷浪所說的話,他年紀實在太輕。

    我知道,雲少爺并非單為幫主的面子解圍,而是真的為聶風設想……因為,倘若聶風始終不跪,幫主始終下不了台的話,那麼以幫主平素的作風,聶風也許會……” 她沒有敢把那個字說出來,不過步驚雲已知道她是真的明白了。

     不錯!以雄霸那種專橫恃勢的個性,世間沒有一樣東西是他不能得到的,包括弟子! 若得不到他,他隻有把“他”變為“它”。

    步驚雲聽罷霍然回過頭來,幽幽的凝視孔慈,就像今日回望聶風一樣,他仿佛又找到另一絲微弱的光。

    孔慈也凝眸注視着他,徐徐道:“我相信,雲少爺所作的,聶風也一樣明白……” ※※※ 是的!步驚雲的用意,聶風是明白的! 可惜,聶風此際已無暇兼顧任何人了,他隻是呆呆的坐在卧室一角,靜靜的回憶着老父生前的一言一語…… 他還記得老父這樣是為他好,而且老父有時候還會把他抱進懷中,教他寫字,由那時開始,聶風便一直在心中祈求,希望能長命百歲,到他長大後便會反過來關懷他,供養他,可是…… 及至娘親抛棄了爹,及至爹變瘋了,及至爹遇上鬼虎叔叔與杞柔姑娘,及至爹去找斷叔叔決戰,及至…… 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他已經來不及了,他已來不及長大,他那命途多劫、一生受娘親折磨不已的老父已經死了。

     想到這裡,聶風又不自禁痛哭起來。

     卧室另一角落裡的斷浪又何嘗不是淚流滿面? 他其實不比聶風好過多少,如今,他和聶風,都已成為無父母的孤兒了。

     人間路,豈止悲傷滿途? 幸而,如今他的身邊還有聶風,一個他不感到陌生的人,一個令他感到安全的人! 但,不幸立即便再來了…… 就在門外! 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霍地,房門給人重重推開,那個今日伴在雄霸身後的古怪男人文醜醜已走了進來。

     “風少爺,你沒有什麼大礙吧?” 聶風木然地搖了搖頭,也沒想到文醜醜會在此時此地說出以下的話:“幫主有令,‘風雲閣’既名‘風雲’,便應隻供風雲居住,絕對嚴禁其餘人等在此寄住!” 這句話明顯是沖着斷浪而說,聶風、斷浪齊齊一愕,聶風情急問道:“那……斷浪怎麼辦?” 文醜醜聳聳肩,答:“誰知道呢?”随即又道:“不過屬下倒有一個建議,既然幫主并沒勒令斷浪即時離開,他大可留在天下會充當雜役,總較無處栖身為佳。

    ” 斷浪先聞老父噩耗,現下又驚聞要離開唯一可依靠的聶風,焦急地搶着道:“充當雜役?那……那怎麼行?”是的!南麟劍首之子怎能充當雜役?可是…… “既然不行……”文醜醜又狡猾地續道:“那你便隻好離開天下會了。

    ” ※※※ 斷浪并沒有離開天下會,他終于留下。

     說到底,以他一個八歲稚童,若不留在天下會充當雜役聊以維生,還可到哪? 此身猶如浮木,縱要飄泊也不知何處是歸途?他确實已無家可歸。

     這刻他正身披一襲粗布衣裳,手端着盤子,盤子盛着四杯清茶,這四杯清茶是奉給坐在小幾旁的四個人。

     他已當了雜役數天,這數天他已給不少天下會頭目敬茶,有秦甯總教,有待婢主管香蓮,有文醜醜,還有各樣的人…… 他也曾聽過許多天下會員的竊竊取私語:“嘻嘻,那個就是什麼南麟劍首之子斷浪?真瞧不出呢!好淪落啊……” “沒辦法了,你看他是什麼資格?還不是一副奴才相?否則幫主也不會隻收聶風為徒了!” 這數日來,斷浪一直聽聞這些暗地裡的冷言冷語,他縱忿怨難平,胸有千般不快,也隻得八歲,如何跟他們理論,拼命?一切都隻得啞口忍受下來。

     可是今天…… 雄霸數日來皆忙于會務,今天終于有空可慶祝一番,為慶祝?如何慶祝? 據說是為了能收一個像聶風這樣難得的弟子,而決定師徒共宴一番。

     既是為此慶祝,這頓飯固然缺不了雄霸的徒兒。

     故今日此宴,座上的除有雄霸、秦霜、步驚雲,還有…… 不知是因無心巧合,仰是刻意安排,斷浪竟然又被命在席中敬茶,而且是敬給在座每一位呢! 敬茶給雄霸,斷浪也還可以接受。

     敬茶給步驚雲這塊死木頭,斷浪雖老大不願,也忍受過來。

     但 最後他要敬上清茶的人,真是觸目驚心,竟是…… 聶風! 啊!啊!啊!啊!啊! 聶風正坐于雄霸鄰座,他也知道,斷浪快要向他敬茶了,他很局促不安。

     若非被逼成為雄霸之徒,任是逃至天涯海角也逃不掉的話,他即使和斷浪一起流浪江湖,也總較目前處境為佳。

     然而他雖向雄霸多番請求,希望不用斷浪再幹此粗活,最後還是遭其嚴辭拒絕。

     終于弄到如今這番局面,他搖身一變而成新貴,他卻為勢所逼而成奴仆。

     他衣服光鮮,他卻粗布麻布,他儀容整潔,他卻蓬頭垢面;他身矜肉貴,他卻賤! 很賤很賤! 斷浪雖才八歲,但已自覺賤如一堆爛泥。

    他緩緩的為聶風奉上清茶,手兒舉至半途卻有點兒顫抖,一顆小心兒又羞又愧,又是自慚形穢,不知道這個小而無依的身軀能否有力承受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