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傷心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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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何以不羞?何以不愧? 不是嗎?他爹是北飲狂刀,我爹是南麟劍首!我也是高手之後!為何偏偏他是徒?我是仆?他貴?我賤? 明知道這杯茶縱使敬上,聶風也是喝不下去的,然而還是被逼要敬! 斷浪的大眼睛在此緊張一刻,忽而濡濕起來,盈盈淚水就在眼眶内不住打滾。

    他拼命強忍着,不讓淚水奪眶而出…… 嘿,南麟劍首之子今日雖盡管為奴為仆,他日亦必會飛黃騰達,稱霸武林,絕不淚人前! 他終于把淚制止,可是顧得眼淚,卻忘了自己那隻顫抖的手,一不小心,小手一滑,“骨”的一聲,這杯清茶便跌到幾上,瀉了一桌茶水…… 瀉了一桌“驚心”! 意外地,一顆水珠飛濺到雄霸面上。

     看着這顆水珠,秦霜暗叫不妙,步驚雲眉頭略皺,站于雄霸身後的文醜醜笑面一沉,守在四周的門下齊齊一驚,聶風則…… 從來沒有人敢把水珠濺到幫主臉上,故從來沒有人敢想象會有何後果! 然而大家此際全都看見了,隻見這顆水珠迅速蒸發,不知是因為雄霸的深厚功力,還是因為他的怒? 雄霸臉泛一抹鐵青,剛欲啟唇吐出一個可怕的字…… 斬…… 聶風已于瞬間瞥見他的嘴形,雄霸言出如山,他絕不能讓其此字出口,他絕不能讓小斷浪從此身首異處,慘淡收場,眼前隻得一個解救辦法…… 他倏地強忍膝蓋之傷,閃電般重重跪到雄霸眼前。

    重傷未愈的膝蓋撞到冷硬的地上,“啪”爆骨之聲登時不絕響起,創口當場迸出大蓬鮮血,他逼于俯首哀求道:“師父,斷浪年紀實在太少,手力不繼,請師父千萬包涵!” 斷浪早已吓得魂不附體,不知所措,此際乍見聶風如此,心頭不禁一陣絞痛,私下暗想:“聶風啊!你不為強權而跪,如今怎麼反為我斷浪而如此卑躬曲膝了?我斷浪早已低賤至此,實在犯不着要你如此委屈!此番恩情,我斷浪怎有資格可承受得起?” 雄霸亦見聶風下跪,先是一怔,随即殘酷地笑了笑,譏諷道:“我的好徒兒,你不是甯死也不向老夫下跪的?怎麼今天如斯尊師重道了?”聶風有求于他,一時間無辭以對,隻是大汗淋淋,因為在場諸人看到他所跪之處,正給他膝蓋的創口染滿了血。

     好紅的血,好重情的一顆赤子心! 雄霸當然也瞧見了他默視這斑斑血漬,凝神半晌,終于續道:“好!既然我第三弟子如此卑躬曲膝相求,老夫若再動怒便實太不近人情了,今日此事就此作罷,不過……”他說着轉臉瞪着斷浪,厲聲告誡:“斷浪,若然下次再犯,老夫就要你的命,知道沒有?” 斷浪一直給吓得呆呆站着,此時恍如拾回三魂七魄,這才懂得跪下,連連像狗般點頭,簡直如五體投地,竭力嚷道:“奴才知罪!奴才知罪……”他嚷得如此努力,努力得出血,由他牙齒滲出的鮮血! 然而童稚的嗓子,發出奴才才會發生的哀求,令人聽來不由得有點滑稽的感覺,滑稽得近乎可憐。

     但誰憐稚子?其門下瞧見斷浪像狗般點頭乞憐,盡皆哄堂大笑起來。

     隻有斷浪有苦自知,他像狗般點頭,非因怕死,而是不想聶風此番心意白費,不想他的血白流…… 可是,在聶風跪得淌血的同時,斷浪小小的心又何嘗不在滴血? 聶風既能為他如此犧牲尊嚴,他為何不能反過來成全他像狗般苟活下去? 他就跪在聶風身畔,看着他那殷紅的血,斷浪但覺一股熱血往心頭疾沖,他忽然向聶風重重叩了一個響頭,真心的說了一句:“風,我斷家父子嘗遍親疏白眼,有親等如無親,我斷浪……今生遇上你……真好,也不枉娘親……把我生下來……”一語至此竟爾熱淚盈眶,他終也按捺不住,哭了出來。

     “浪……”聶風沒有多話,他隻是回望斷浪,看着他這個樣子,一顆心痛如刀割。

     他雙目隐泛一片淚光,到了此刻,雙方都明白,一切情情義義也不用多說下去了。

     不錯!隻要友情不變,哪管身份地位懸殊,兩個孩子要能夠一起活在天下會,友情便會一直延續下去。

     在場衆人,除了秦霜對此情景不忍卒睹,别過臉外,還有一個步驚雲…… 隻見他定定的注視着聶風膝下的血,黑得發亮的眼珠閃過一絲異樣光芒,也不知是否對他的血感到好奇? 還是希望在他短暫今生,也能像斷浪一樣…… 遇上一個能為自己滴血的朋友? 塵寰如浪潮洶湧,一衆蒼生各如大海孤舟般無助生存,渾渾噩噩的又過一年。

     如果說,時間可以沖淡一切,也就可以令人漸漸遺忘一個人。

     他險些便遺忘了他,便終于沒有遺忘他。

     故此,他決定要見他! ※※※ 天牢最後一着緊閉的鐵門終于開了,是為步驚雲而開的。

     因為當中囚着的,正是步驚雲要見的人。

     還記得當日他來天牢探望霍烈三父子時,曾發覺天牢内的廿一個牢獄,其中十九個已空無一人,其餘兩個,一是用以囚禁霍烈,另一個,步驚雲當時并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隻是,在以後的這段日子内,他于無意間從天下會衆的口中,得知最後一個牢房囚着的究竟是誰。

     他異常震驚,因為當中囚着的人,他何止認識? 他絕不應該遺忘他! ※※※ 步驚雲緩緩步進門内,隻見當中漆黑一片,他并沒有取出火摺子燃亮牆上油燈。

     縱使沒有油燈之助,憑他那雙冷眼,也可瞥見室内正匍匐着一條人影。

     而他亦相似,這條人影也不需任何光線,但已知道是誰來了。

     步驚雲隻冷冷地對人影吐出一句話:“真的是你?” 簡單直接的四個字,冰冷無情的聲音,黑暗之中,那條人影乍聽之下,登時一愕。

     他被囚在天牢已經很久了,外間的一切他已逐漸遺忘,他險些也遺忘了眼前的步驚雲。

     然而就在步驚雲開口說了一句話後,他冷冷的聲音在幽暗迷離的空間飄蕩,這條人影仿佛又再找回昔日的記憶,他忽然記起他是誰了,也記起當年他手中那柄傷心的刀!他是他一生中所遇最獨特、最可怕的一個孩子,他但願自己從來沒有遇上他! “呀……”他震異嚷了一聲,也分不清是歎息,還是恐懼! 饒是如此,步驚雲甫聞他的聲音,便立即肯定他是自己要找的人,他并沒有遺忘這個人,他更沒有遺忘他的頭! 他遽然拔出自己帶來的短刀,刀光一抖,便狠狠朝這條人影的脖子劈去! 啊,好傷心的刀光!好傷心的一刀! 他真的沒有遺忘他的頭! 他要斬下他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