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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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除痛楚;他甚至不知道到底哪一個答複是正确的。

     奧勃良微微笑道:“溫斯頓,你不懂形而上學。

    到現在為止,你從來沒有考慮過所謂存在是什麼意思。

    我來說得更加确切些。

    過去是不是具體存在于空間裡?是不是有個什麼地方,一個有具體東西的世界裡,過去仍在發生着?” “沒有。

    ” “那麼過去到底存在于什麼地方呢?” “在紀錄裡。

    這是寫了下來的。

    ” “在紀錄裡。

    還有——?” “在頭腦裡。

    在人的記憶裡。

    ” “在記憶裡。

    那末,很好。

    我們,黨,控制全部紀錄,我們控制全部記憶。

    因此我們控制過去,是不是?” “但是你怎麼能教人不記得事情呢?”溫斯頓叫道,又暫時忘記了儀表。

    “它是自發的。

    它獨立于一個人之内。

    你怎麼能夠控制記憶呢?你就沒有能控制我的記憶!” 奧勃良的态度又嚴厲起來了。

    他把手放在儀表上。

     “恰恰相反,”他說,“你才沒有控制你的記憶。

    因此把你帶到這裡來。

    你到這裡來是因為你不自量力,不知自重。

     你不願為神志健全付出順從的代價。

    你甯可做個瘋子,光棍少數派。

    溫斯頓,隻有經過訓練的頭腦才能看清現實。

    你以為現實是某種客觀的、外在的、獨立存在的東西。

    你也以為現實的性質不言自明。

    你自欺欺人地認為你看到了什麼東西,你以為别人也同你一樣看到了同一個東西。

    但是我告訴你,溫斯頓,現實不是外在的。

    現實存在于人的頭腦中,不存在于任何其他地方。

    而且不存在于個人的頭腦中,因為個人的頭腦可能犯錯誤,而且反正很快就要死亡;現實隻存在于黨的頭腦中,而黨的頭腦是集體的,不朽的。

    不論什麼東西,黨認為是真理就是真理。

    除了通過黨的眼睛,是沒有辦法看到現實的。

    溫斯頓,你得重新學習,這是事實。

    這需要自我毀滅,這是一種意志上的努力。

    你先要知道自卑,然後才能神志健全。

    ” 他停了一會兒,好象要使對方深刻理解他說的話。

     “你記得嗎,”他繼續說,“你在日記中寫:‘所謂自由即可以說二加二等于四的自由’?” “記得,”溫斯頓說。

     奧勃良舉起他的左手,手背朝着溫斯頓,大拇指縮在後面,四個手指伸開。

     “我舉的是幾個手指,溫斯頓?” “四個。

    ” “如果黨說不是四個而是五個——那麼你說是多少?” “四個。

    ” 話還沒有說完就是一陣劇痛。

    儀表上的指針轉到了五十五。

    溫斯頓全身汗如雨下。

    他的肺部吸進呼出空氣都引起大聲呻吟,即使咬緊牙關也壓不住。

    奧勃良看着他,四個手指仍伸在那裡。

    他把杠杆拉回來。

    不過劇痛隻稍微減輕一些。

     “幾個手指,溫斯頓?” “四個。

    ” 指針到了六十。

     “幾個手指,溫斯頓?” “四個!四個!我還能說什麼?四個!” 指針一定又上升了,但是他沒有去看它。

    他的眼前隻見到那張粗犷的嚴厲的臉和四個手指。

    四個手指在他眼前象四根大柱,粗大,模糊,仿佛要抖動起來,但是毫無疑向地是四個。

     “多少手指,溫斯頓?” “四個!快停下來,快停下來!你怎麼能夠這樣繼續下去?四個!四個!” “多少手指,溫斯頓?” “五個!五個!五個!” “不,溫斯頓,這沒有用。

    你在說謊。

    你仍認為是四個,到底多少?” “四個!五個!四個!你愛說幾個就是幾個。

    隻求你馬上停下來,别再教我痛了!” 他猛的坐了起來,奧勃良的胳膊圍着他的肩膀。

    他可能有一兩秒鐘昏了過去。

    把他身體綁住的帶子放松了。

    他覺得很冷,禁不住打寒戰,牙齒格格打顫,面頰上眼淚滾滾而下。

    他象個孩子似的抱着奧勃良,圍着他肩膀上的粗壯胳膊使他感到出奇的舒服。

    他覺得奧勃良是他的保護人,痛楚是外來的,從别的來源來的,隻有奧勃良才會救他免于痛楚。

     “你學起來真慢,溫斯頓,”奧勃良溫和地說。

     “我有什麼辦法?”他口齒不清地說,“我怎麼能不看到眼前的東西呢?二加二等于四呀。

    ” “有時候是四,溫斯頓。

    但有時候是五。

    有時候是三。

     有時候三、四、五全是。

    你得再努力一些。

    要神志健全,不是容易的事。

    ” 他把溫斯頓放到床上躺下。

    溫斯頓四肢上縛的帶子又緊了,不過這次痛已減退,寒戰也停止了,他隻感到軟弱無力,全身發冷。

    奧勃良點頭向穿自大褂的一個人示意,那人剛才自始至終呆立不動,這時他彎下身來,仔細觀看溫斯頓的眼珠,試了他的脈搏,聽了他的胸口,到處敲敲摸摸,然後向奧勃良點一點頭。

     “再來,”奧勃良說。

     溫斯頓全身一陣痛,那指針一定升高到了七十,七十五。

    這次他閉上了眼睛。

    他知道手指仍在那裡,仍舊是四個。

    現在主要的是把痛熬過去。

    他不再注意到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哭。

    痛又減退了。

    他睜開眼睛。

    奧勃良把杠杆拉了回來。

     “多少手指,溫斯頓?” “四個。

    我想是四個。

    隻要能夠,我很願意看到五個。

     我盡量想看到五個。

    ” “你究竟希望什麼;是要我相信你看到五個,還是真正要看到五個?” “真正要看到五個。

    ” “再來,”奧勃良說。

     指針大概升到了八十——九十。

    溫斯頓隻能斷斷續續地記得為什麼這麼痛。

    在他的緊閉的眼皮後面,手指象森林一般,似乎在跳舞,進進出出,互相疊現。

    他想數一下,他也不記得為什麼。

    他隻知道要數清它們是不可能的,這是由于神秘地,四就是五,五就是四。

    痛又減退了。

    他睜開眼睛,發現看到的仍是原來的東西。

    無數的手指,象移動的樹木,仍朝左右兩個方向同時移動着,互相交疊。

    他又閉上了眼。

     “我舉起的有幾個手指,溫斯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你再下去,就會把我痛死的。

     四個,五個,六個——說老實話,我不知道。

    ” “好一些了,”奧勃良說。

     一根針刺進了溫斯頓的胳膊。

    就在這當兒,一陣舒服的暖意馬上傳遍了他的全身。

    痛楚已全都忘了。

    他睜開眼,感激地看着奧勃良。

    一看到他的粗犷的、皺紋很深的臉,那張醜陋但是聰明的臉,他的心感到一陣酸。

    要是他可以動彈,他就拿伸出手去,放在奧勃良的胳膊上。

    他從來沒有象現在那樣這麼愛他,這不僅因為他停止了痛楚。

    歸根結底,奧勃良是友是敵,這一點無關緊要的感覺又回來了。

    奧勃良是個可以同他談心的人。

    也許,你與其受人愛,不如被人了解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