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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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凝視着,到後來窗戶和風信旗幾乎像燭光熄滅一樣驟然失去了光亮。

    迷茫的城市宛如披上了輕薄的霧毅。

    他轉向西方,太陽早已西沉了。

    畫面的前景變得陰森可怖,近處無一不是開米拉①般妖物的奇形怪狀,五顔六色。

     ①參看15頁注。

     他慌慌張張從梯子上溜下來,開始往家裡跑,哪兒還敢再想什麼巨人呀、獵手赫恩呀、伺機殺害克裡斯梯安的惡魔亞坡倫呀、在鬧鬼的船上腦門有個窟窿一直往外冒血的船長和夜夜圍着他翻來覆去地造反的屍體呀。

    他也知道自己已經長大了,不該再信什麼妖魔鬼怪了,可是他還是直到看見了教堂塔樓和自家窗戶裡的燈光,才定下心,高興起來,哪怕這并不是他呱呱堕地的地方,他站婆待他也不怎麼樣。

     老太婆的“店”的窗戶裝着二十四塊嵌在鉛條框子裡的小玻璃,年深日久,有些經過氧化,已經模糊,所以你休想隔着玻璃看清楚屋裡陳列着的那些可憐巴巴的隻值一便士的食品,它們是整個貨倉的一部分,其實隻要一個壯漢一拎,就可以把所有的東西都拿走了。

    裘德就在這個窗戶裡邊和窗戶這頭那頭呆着,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内他外表安詳,似乎心無所動。

    但是他所處的環境是那麼委瑣不堪,相比之下,他所抱的理想實在是大而無當。

     他老是沒完沒了地透過寒冷的白垩質高地構成的堅固屏障,神往于那座熠熠生輝的城市——他在想象中把它比做新耶路撒冷的地方,不過他這份想象可跟《啟示錄》作者的構思大不相同,因為其中多的是畫家的精思妙詣,少的是珠寶商人的癡心妄想①。

    對他的生命來說,那個城市形成了具體的事物、永恒的存在和無上的權威,而究其起因,不能不主要歸之于一件事的深遠影響,就是那個在學識與志向方面使他深為敬仰的人确實住到了那個地方;非但如此,他還生活在思想更為深刻,才智更為卓越的人們中間。

     ①《舊約-但以理書》中說,巴比倫王尼布甲尼撒把三個壯士放在窯中燒死,豈知他們從火中出來好好的。

     在凄涼多雨的季節,他雖然知道基督堂那邊也下雨,但是他不肯信那兒的雨會也下得那麼叫人意緒消沉。

    隻要他能夠得閑,把小村子擺脫一兩個鐘頭(機會是難得的),他就偷偷溜到小山上的棕房子,一直眼睛睜得大大的,有時候碰運氣能瞧見一個圓屋頂或塔尖,這在他就算不虛此行了;也間或瞧見一縷輕煙,就猜想大概是因為燒香引來了神啟吧。

     其後有那麼一天,他突然想到,要是天黑以後登上那個能眺望的地方,要麼再多走上一兩英裡,準能看得到城市夜晚的燈光。

    不過回家路上就會隻剩他一個人了。

    但是即使這樣的顧慮也沒吓住他,因為毫無疑問,在他身上是不難拿出幾分大丈夫氣概的。

     計劃當下就實行了。

    他到達縱覽景色的地方還不算晚,剛過了黃昏時分;不過東北方上空已經完全暗下來,加上從同一方向吹過來的一陣風,此時此刻也真夠暗了。

    功夫不負苦心人哪;可惜他所看到的不是一行行燈光,像他期望的那樣;沒有一盞燈光灼然可辨,極目所至,隻有一片光暈或是閃亮的薄霧在黑暗的夜空中籠罩着那地方,使燈光和城市顯得離他隻有一英裡左右。

     他仔細琢磨起來:在這片亮光中間,老師究竟住在什麼地方——他到現在也沒跟馬利格林哪個人聯絡過,對那兒的人來說,他就跟死了一樣。

    他好像看見費樂生先生正在亮光中悠然自得地散步,好比是尼布甲尼撒的窯裡燒不死的人裡頭的一個。

    ① ①《舊約-創世記》中說,諾亞後裔東遷後造巴别城和塔,上帝變亂他們的口音,使他們彼此語言不通。

    “巴别”即變亂之意。

     他以前就聽說過微風按一小時十英裡速度吹拂;他這樣一想,就面朝東北,張開嘴,在風中大口呼吸,如飲瓊漿。

     “你啊,”他滿懷柔情向風傾訴,“一兩個鐘頭之前,你還在基督堂哪,你飄過長街,繞着風信旗轉悠,輕輕撫摸費樂生先生的臉,讓他呼吸過,你這會兒上這兒來啦,讓我呼吸啦——你啊,就是這樣啊。

    ” 突然間,随着風吹,好像有什麼信息向他傳過來了——從那兒,好像由住在那兒的某個精靈把信息傳過來了。

    對啦,那是鐘聲,是那座城市的聲音,輕微而悅耳,向他發出了呼喚:“我們這兒多快活啊!” 他心骛神馳,看人了迷,到了渾然忘我的地步,幸虧像夢中一樣一陣極力掙紮,才清醒過來。

    隻見離他站的高岡下面幾碼遠的地方,冒出一隊車馬,它們是從極其陡峻的坡子底下,在曲裡拐彎的路上轉了半個鐘頭,才到這地方的。

    馬車拉的是煤,是高地絕不可少的燃料,也隻有靠這條路才好運進去。

    随車的有車把式,還有個夥計跟男孩兒。

    那孩子直往前端一塊大石頭,要用它頂住一個車輪,好讓喘籲籲的畜牲多歇息一陣子。

    兩個運貨的打煤堆裡取出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