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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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yle="font-weight:400">&ldquo是的。

    她現在是格羅内爾太太。

    你打開看看吧,你會明白的。

    &rdquo

&ldquo我不能這樣做。

    我必須把它交給新聞檢查官。

    為什麼你不等着到裡斯本再寫呢,船長?&rdquo

這個人已經把他肥胖的身軀靠在浴盆邊上,仿佛他沒有力氣再肩負這一沉重的擔子了。

    他像個小孩似的不住地用手背抹眼淚&mdash&mdash一個樣子不招人愛的孩子,一個小學裡的蠢頭蠢腦的胖孩子。

    一個人在同聰明、美麗或者有功名權勢的人作戰時,心中可能毫無憐憫之情,但是對于誰也不喜愛的人卻不能這樣做;無情地逼壓一個可憐蟲,會使你胸中壓上沉重的磨石。

    斯考比知道自己該把信拿起來然後轉身走開;他的同情心對這件事并沒有好處。

    

船長嗚咽地說:&ldquo如果你有女兒你就會了解的。

    你就沒有。

    &rdquo他的話帶着指責的口氣,仿佛沒有兒女是一樁罪惡似的。

    

&ldquo我沒有。

    &rdquo

&ldquo她非常惦記我。

    她愛我。

    &rdquo船長說。

    他擡起了淚水模糊的面孔,好像要使對方相信自己這一不太可能的表白似的。

    &ldquo她愛我。

    &rdquo他凄凄慘慘地重複道。

    

&ldquo但你為什麼不在裡斯本寫?&rdquo斯考比又問了一句,&ldquo為什麼冒這個險?&rdquo

&ldquo我很孤單,我沒有妻子。

    &rdquo船長說,&ldquo一個人心裡有話要說,不能老是等着啊!而且到了裡斯本以後&mdash&mdash你知道那種情況&mdash&mdash又是會朋友,又要喝酒。

    我在裡斯本有個小女人,她連我的女兒也吃醋。

    我同她總是吵嘴,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一個星期以後我又得出發。

    可是在開始這次航行之前,我随時都有寫信的時間。

    &rdquo

斯考比相信他說的話。

    他的故事很不合情理,所以倒可能是真實的。

    即使在戰時,有的時候一個人也需要運用一下聽信别人言語的官能,隻要這樣做不使這種官能進一步萎縮的話。

    他說:&ldquo真對不起。

    我實在無能為力。

    也許不會有什麼事的。

    &rdquo

&ldquo你們當局,&rdquo船長說,&ldquo會把我列入黑名單。

    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不論哪條船雇我當船長,領事都不會發适航證書。

    我會在岸上挨餓要飯的。

    &rdquo

&ldquo這種事在處理過程中,&rdquo斯考比說,&ldquo免不了出一些差錯。

    檔案擱錯了地方什麼的。

    也許你就聽不到下文了。

    &rdquo

&ldquo我要禱告。

    &rdquo船長不抱什麼希望地說。

    

&ldquo為什麼不?&rdquo斯考比說。

    

&ldquo你是英國人。

    你不會相信祈禱的。

    &rdquo

&ldquo我也是天主教徒。

    &rdquo斯考比說。

    

船長擡起一張胖嘟嘟的臉立刻打量起斯考比來。

    &ldquo你也是天主教徒?&rdquo他滿懷希望地喊道。

    他第一次開始懇求起來。

    他好像在一個陌生的國土上遇到了一個老鄉。

    他開始談起他在萊比錫的女兒;他拿出一個破舊的錢包,從裡面取出一張發黃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同他一樣毫無風度、肥胖年輕的葡萄牙女人。

    這間窄小的浴室悶得透不過氣來,船長反複地叨念着說:&ldquo你知道是怎麼回事,你知道是怎麼回事。

    &rdquo他突然發現了他同斯考比的一些共同經曆:淌血的心窩裡插着利劍的石膏像,忏悔室簾幕後的悄聲低語,聖衣和聖血液化[20],黑洞洞的小教堂和複雜的禮規,以及在這一切背後的對上帝之愛。

    &ldquo在裡斯本,&rdquo他說,&ldquo那個女人正等着我呢,她要把我拖回家去,把我的褲子藏起來,不讓我一個人到外面去。

    每天就是喝酒、吵架,直到上床。

    你知道是怎麼回事的。

    我在裡斯本根本不可能給我女兒寫信。

    她那麼愛我,她在等着我。

    &rdquo他把自己的一條肥胖的大腿移動了一下,繼續說,&ldquo那種純潔的愛。

    &rdquo說着,他又哭起來。

    在忏悔同渴望的遼闊的領域裡,他倆是有很多共同的東西的。

    

這種密切關系給了船長勇氣,他打算從另外一個角度試一試。

    他說:&ldquo我是個窮人,可是我攢了一點兒錢&hellip&hellip&rdquo他絕對不敢對一個英國人行賄,這隻是他對兩人信仰的同一宗教所能表示的一點兒最真誠的敬意。

    

&ldquo很對不起。

    &rdquo斯考比說。

    

&ldquo我有英鎊。

    我要給你二十英鎊&hellip&hellip五十英鎊。

    &rdquo他央求道,&ldquo一百&hellip&hellip這是我的全部積蓄了。

    &rdquo

&ldquo這是辦不到的。

    &rdquo斯考比說。

    他迅速地把信放在口袋裡,轉過身去。

    在走到房艙門口時他又回頭看了一眼,他最後看到的是,船長正在用頭磕撞馬桶上的蓄水箱,臉頰上的皺褶裡滿是淚水。

    當斯考比走進餐廳同德魯斯會合時,他感到胸口上壓着一塊磨石。

    我多麼恨這場戰争,他在想,他用的詞句同船長的一字不差。

    

船長寫給萊比錫的女兒的一封信和在廚房裡找到的一束信是十五個人搜查了八小時的全部戰果。

    這一天可以算是平平常常的一天。

    斯考比回到警察廳以後先去看了一下專員,但是專員的辦公室裡并沒有人,于是斯考比坐在自己辦公室頭上挂着手铐的位子上開始寫報告。

    &ldquo對電報中提及的旅客,其住艙及行李均已進行仔細檢查&hellip&hellip但無任何結果。

    &rdquo船長給萊比錫的女兒寫的一封信在辦公桌上放着,就在他手邊。

    屋子外面,天已經黑起來。

    牢房的氣味從門縫裡陣陣襲來。

    弗萊塞爾正一個人在旁邊的一間辦公室裡唱歌,自從上次休假回來以後他每天晚上都哼唱這支歌:

誰還去計較什麼

那些原因和道理,

當你和我

都被埋進了黃土裡?

斯考比覺得生命好像長得沒有限度。

    對一個人的考驗難道不能縮短些時間嗎?難道不能在七歲的時候就第一次犯下不可赦的罪,十歲為了愛和恨就陷入毀滅的境地,十五歲就躺在病榻上做臨終的忏悔、贖罪嗎?他開始寫:根據一名因失職而被解雇的乘務員密報,在船長的浴室中查獲一封投寄萊比錫市格羅内爾太太的信件。

    此信系在抽水馬桶蓄水箱中發現的,現随文寄上。

    此種隐匿方法似可通報其他檢查官員;我處迄今為止尚未發現此種案例。

    信件系用膠帶粘貼于水面之上&hellip&hellip

他坐在桌子前面,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這張紙,因為内心矛盾腦子裡亂成一團。

    其實,幾個小時以前,在輪船的餐廳裡這件事早已解決了。

    當時德魯斯曾問了他一句:&ldquo發現了什麼沒有?&rdquo他隻是聳了聳肩膀;這一動作究竟表示什麼意思,他讓德魯斯自己去解釋。

    如果他當時要表示的是&ldquo還不是我們平常發現的那種私人函件&rdquo,德魯斯卻誤解為他的聳肩膀意味着&ldquo沒有找到什麼&rdquo。

    斯考比摸了摸額頭,打了個寒戰,汗珠從手指縫裡滲出來。

    他想,我是不是害熱病了?也許是因為他的體溫升高了,他覺得自己正要步入一種新生活。

    這是一個人在求婚或者第一次犯罪以前常常有的一種感覺。

    

斯考比拿過信來,把信封拆開。

    這一步一邁出去就再也退不回來了,因為在這個城市誰也沒有私拆信件的權力。

    粘信封的膠水裡面可能藏着顯微照片。

    斯考比本人甚至連辨認文字密碼的本領也沒有:他的葡萄牙文水平隻能看懂詞句的最表面的意思。

    不論搜查到什麼信件,哪怕看來毫無可疑的地方,也必須原封不動地送交到倫敦檢查人員手裡。

    而斯考比現在卻違反了最嚴的法令,想運用自己并不完備的判斷力來處理這件事。

    他思忖道:如果我發現這封信可疑,我就附一份報告送上去。

    我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麼信封拆開了。

    船長堅持要當面把信打開,讓我看一下信的内容。

    但是如果我這樣寫這份報告,我就會不公正地加重了船長的犯罪行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