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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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擔甜麥粥,不慌不忙把擔子停在哨所前,一邊用汗巾揩面,一邊說:&ldquo老總,喝碗甜麥粥吧,解渴防饑。

    &rdquo說着,拿起碗動手就盛,笑容滿面地一人奉送一碗。

    第二個上來的,是個肉販。

    第三個上來的又是個挑禮品擔的,擔上放了好些鮮魚肉、燒酒之類,都貼上描金紅紙條。

    以後陸續上來的又是一些樵夫,挑着柴擔。

    大家都停下,等候檢查。

     那鄉團丁一見這許多東西,樂得嘴都合不攏。

    他們一邊喝着甜麥粥,一邊就動手來拿東西,一個在肉擔上,提起一挂肉,說:&ldquo這肉倒新鮮呀,老子正缺下酒菜,喂,賣肉的,下次來一起付賬!&rdquo提起就走,但那賣肉漢子卻苦苦哀求:&ldquo老總,這不叫我血本無歸!&rdquo在搶奪那挂肉,其他鄉團丁卻圍住禮品擔,有拿酒,有拿魚肉的,那挑禮品擔的也在哀求:&ldquo這是主人叫送的,見有禮單在,你拿走了,叫我怎樣交代?&rdquo也在那兒糾纏不清。

    那些砍柴的卻上前來勸解,一時兵對兵,将對将都糾纏住了。

     隻見那賣甜麥粥的從腰上拔出匣子槍來喊了聲:&ldquo不要動!&rdquo說時遲那時快,二十來條大漢一齊動起手來,有的從身上拔出手槍,有的提着尖刀,有的從柴擔裡把長槍、輕機也拔出來,團團把哨所圍住;那黑漢又大聲喧叫:&ldquo大家聽着,我們是共産黨打狗隊,特來為民除害,專殺那些與共産黨為敵的壞人。

    你們如肯繳槍,不殺;誰敢抵抗就殺誰!&rdquo當時那一班鄉團丁,一聽是打狗隊,手足都軟了,哪個敢抵抗,個個都乖乖地把槍繳了。

    黑漢得手又說:&ldquo對不起,暫時要委屈你們一下。

    &rdquo一擺手,那些鄉團丁又都被剝下衣服捆綁起來,嘴裡都塞了破布條,拖進哨所内去。

     這兒打狗隊正在清掃戰場,從嶺下林特派員的專車已風馳電掣地開了上來,兩旁踏闆上站着四個武裝衛士,一式匣子炮,槍上彈,手扣機。

    在司機座邊坐着林雄模,一身戎裝,後座是何中尉,提着一隻大皮包。

    威風凜凜地沿公路回旋而上。

    當他們将近檢查哨,隻見哨上靜悄悄的沒一個人,大路正中卻堆滿柴擔,擋住去路,司機罵了聲娘,把車停下,大叫:&ldquo檢查哨,檢查哨,媽的,怎麼把這些東西堆在大路上,妨礙交通!&rdquo沒人理會,那四個衛士隻好親自下車來清除障礙。

     正在這時,左側高地上一陣輕機聲響,衛士早已被打翻兩個,四面槍聲跟着也打響了,都是朝着汽車打,又翻了兩個。

    林雄模叫聲:&ldquo上當!&rdquo司機連忙開動快掣,沒命地奔向前去,一時沖過障礙物沿着下嶺大路前進,槍聲卻打得更加猛烈了,盡追着汽車打,一聲:&ldquo殺!&rdquo打狗隊也從掩護體内沖出,追打着。

    那專車隻顧逃命,也不顧山高嶺峻,道路崎岖,下得嶺來,卻又撞進一條幹枯小河。

    一時來了個大翻筋鬥,四輪朝天,發出熊熊火焰,當時離池塘隻有兩裡地。

     當狗爬嶺槍聲打響,王連和許為民的鄉團連忙從為民鎮、池塘分批出動,從池塘來的一路,趕到小河邊,隻見特派員專車正在燃燒中,趕快搶救,司機撞傷了,林特派員被抛出車外,一身血污,中了三槍,何中尉死抱住那隻大皮包,已是昏迷不醒。

    連忙叫人擡進池塘,一面急報保安司令部。

    王連那路人馬,趕上狗爬嶺,檢查哨前一片血迹,那四個衛士僵卧在地,武器失了,身上的軍衣符号也被剝掉,檢查哨上高挂打狗隊告示一道,稱:&ldquo國民黨反動派林雄模,為非作歹,與民為敵,特予懲處,以儆效尤。

    &rdquo一地是紅、綠傳單。

    他們進檢查哨内一看,那些鄉團丁都被捆倒在地,口裡用破布條塞着,打狗隊卻不見一人。

    王連長帶着那些被解救出來的鄉團丁,徑奔池塘。

    見林雄模、何中尉隻有一絲遊氣,忙叫:&ldquo趕快送醫院搶救。

    &rdquo 保安司令部這時也忙成一團,朱大同、吳啟超都趕到醫院去看林雄模。

    那林雄模已傷重流血過多,說不出話來,隻指了指那隻大皮包,用低到不能再低的聲音說:&ldquo一定要按我寫的做&hellip&hellip&rdquo便閉目斷氣。

    朱大同打開皮包一看,裡面完整地保存了林雄模和許德笙的談話記錄,并附有他的處理意見。

    他對吳啟超道:&ldquo此事重大,我們見司令去!&rdquo 周維國聽說打狗隊又把林雄模宰了,恨得直磨牙,暴跳叫嚷:&ldquo我不把他們徹底消滅,就不是鐵血将軍!&rdquo朱大同乘機建議道:&ldquo林少校因公殉職極為可佩,但打狗隊猖獗,非加鎮壓,不足以申正氣。

    我主張多派軍士駐防為民鎮,加強王連實力,另派吳啟超前往主持林少校未竟大業。

    &rdquo周維國當即把吳啟超叫過來說:&ldquo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個機會,你辦事不力,一共走脫了兩名共黨重要人物,這次交給你的任務如果再有差錯&hellip&hellip&rdquo他冷笑着,&ldquo吳啟超,别怪我鐵面無情,那時隻好把你的頭帶來見我!&rdquo吳啟超急得一身冷汗,連聲說:&ldquo我一定按照鈞座意旨好好地幹,如大事不成,就一死以報黨國!&rdquo周維國把手一揮:&ldquo再給他帶一排人去!&rdquo 那吳啟超正式到池塘來就任&ldquo南區鄉團司令部特派員&rdquo職務,一來就大宴其客,并親自去拜訪七太。

    他說:&ldquo吳某這次奉派南區,決心與南區共存亡。

    在林特派員任内,他有許多建樹,最後為南區福利,把性命也犧牲了。

    不過,我知道他沒與許司令、許參謀長搞好關系,雙方有些不快的事。

    這次我來,萬望七太從中幫忙。

    &rdquo七太笑道:&ldquo你比林特派員聰明,一來就來拜廟,算把神拜對了。

    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心直口快,誰對我好,我對誰好,誰對我壞,我對誰也壞。

    吳特派員,有事盡管找我,我擔當得起!&rdquo他又去拜望萬歪,對他說:&ldquo萬秘書長,我這次來是破釜沉舟,林特派員的未竟大志要由我來承擔,你可不能見外。

    &rdquo萬歪也道:&ldquo林特派員與小弟也是生死之交,他未竟大志也有我一份。

    吳特派員有事盡管吩咐,願效犬馬之勞!&rdquo又說:&ldquo許德笙為人貪圖小利,要做大事小錢不可不花,資本落足了,自然水到渠成。

    &rdquo吳啟超又去拜訪許添才,可說上下左右禮節都周到了。

     五 老黃一直在白龍圩坐鎮,聽說狗爬嶺三多、三福已得手才離開。

    他在山上和打狗隊會合,聽完彙報,向同志們祝賀,卻又對三多說:&ldquo這次得手,打痛了周維國,此人少年得志,自命不凡,決不肯罷休。

    大家切不可存驕傲僥幸的心。

    你們上山,好好總結一下,我要到老六那兒去,《農民報》許久沒見出版,怕那兒有事?&rdquo三多道:&ldquo老黃同志一個人去,我不放心,叫幾個同志和你同走一趟。

    &rdquo老黃笑道:&ldquo那兒不比下下木,人多反而礙事,自衛武器我早帶上了。

    &rdquo說着,就分手。

     老黃繞路直奔清源,走了二十來裡路,不知不覺間已入夜。

    時局不靖,又加上狗爬嶺出了這件大事,許多村莊入夜都關門閉戶,行人絕迹。

    不久,老黃走進清源,小心地繞到老六家。

    大門虛掩着,他輕輕推門進去,低低叫聲:&ldquo老六。

    &rdquo沒人答應,又叫聲:&ldquo六嫂。

    &rdquo也沒人答應,心内疑惑,悄步進内,突見廂房内一個跛子閃了出來,跟着又是幾個敞開胸脯的大漢,他心知有異,返身就走。

    那跛子叫聲:&ldquo捉住他!&rdquo跟蹤而出。

    老黃暗暗叫聲:&ldquo糟,老六家出事哩!&rdquo拽開大步,直朝龍眼林走,那跛子不舍,糾同那幾個便衣也緊追不舍。

     老黃通過龍眼林,那幾隻狗也跟進龍眼林,他出了龍眼林沿清源緊鄰一個小村叫丙村的方向逃,那幾隻狗也緊緊地在後面追趕。

    那跛足的蹓了條腿行動不便,遠遠掉在後頭,卻直叫嚷:&ldquo抓共産黨,不要讓他跑掉!&rdquo老黃一味地在跑,那些狗一味地在追,老黃想:原野寬曠,目标突出,容易被發覺,甩不掉這尾巴,不如就進丙村,繞它幾個圈子,甩掉這尾巴再說。

    想着想着就沖進村。

    這村他從沒來過,預料隻有三五十戶,找地方突出去不難。

    狗兒在狂吠,追捕的人,緊追不舍。

    他進村,他們也進村,他一直在東奔西竄,最後見有條小巷,一時心急,來不及考慮,直跑了進去。

    一走到巷尾才叫苦,原是條死巷,有進無出,而追捕腳步緊急。

     正在計窮時,隻見有座紅磚瓦房,大門半掩,漏出一線燈光。

    他一時心急,閃身入内,輕輕掩上門,把門闩闩上,閃身在陰暗處。

    進門處有一道屏風,兩道門,從門邊可以看到裡面有一天井,過了天井就是堂屋。

    這時在堂屋内,小四方桌上擺着一盞油燈,燈光亮處擺有大菜壇一隻,一大碗鹽,簸箕内有半箕曬過的芥菜,看來正有人在這兒腌酸菜。

    看堂屋中的擺設是個中等僑眷家,就不知道是什麼人,不敢進去打擾。

    他也隻想暫時避一避,一會兒再出去。

    一會兒從側門走出一個年輕婦女,蹲在地上在幹菜上撒鹽,又用手揉着揉着。

    他默默地觀察她,看來似甚面熟,可是一時想不起曾在什麼地方見過。

     這時門外有人匆匆走過,都在問:&ldquo見到沒有?&rdquo&ldquo明明見他逃進來的,怎的不見?這是條死巷,插翼也難飛!&rdquo對,就是她!老黃想起來,當他從禾市來,有個單身僑婦要求結伴,就是她&mdash&mdash宣娘。

    那宣娘見門外狗吠得緊,想起大門未闩,自言自語地說:&ldquo又是誰家要出事啦,真煩!&rdquo放下手中活計,提起油燈要來上門。

    老黃見屋内沒人,又想要是她真的出來要躲也沒地方躲,決心自動出去。

    他輕輕地咳了一聲,故意說:&ldquo宣娘,你這兒真難找。

    &rdquo 那宣娘一聽見陌生人聲音止住步,問聲是誰?老黃大搖大擺地跨進門檻,一面笑容:&ldquo你不記得我了吧?&rdquo那宣娘用燈光把他一照,認出就是那好人事的石匠,立即表示歡迎道:&ldquo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兒來呀?&rdquo熱情地請坐,又要倒茶,老黃掏出小煙鬥來抽,說:&ldquo一年多啦,還沒忘記。

    從那次我們在檢查站分手後&hellip&hellip&rdquo一聽到檢查站,那宣娘就面紅如火,低垂個頭,暗自罵那賊中央軍。

    &ldquo我一直在東奔西跑找活幹,曾到過你們村幾次,都沒機會來,今天到鄰村讨工資來的,心想:這次可不能再不去探望探望了。

    這樣就順道來看你。

    &rdquo 門外狗吠聲不止,宣娘說:&ldquo我去把門闩上。

    &rdquo老黃道:&ldquo我剛剛已順手闩上了。

    外頭好不安甯呀,又聽說來了幾個匪。

    &rdquo宣娘一聽見匪字很是驚慌:&ldquo有匪?待我把石閘也上上。

    &rdquo那大門原來還有石閘,三根粗木柱,兩豎一橫,一上就固若鐵門了。

    宣娘回到堂屋,老黃問:&ldquo你先生有信回來?&rdquo宣娘道:&ldquo家信倒月月有,你沒吃過夜吧?現住在哪兒?&rdquo老黃道:&ldquo現在為民鎮一财主家幹活,我坐一會兒就走。

    &rdquo那宣娘看看天色,說聲:&ldquo天都黑了,從這兒到為民鎮還有幾十裡,又是這樣年景,怎能行?就在我家權住一宿,明天再走。

    &rdquo 這話正合老黃心意,見她家無男人,倒有點遲疑。

    宣娘卻說:&ldquo我們家沒男人,卻有婆婆,沒關系。

    婆婆有病,在内屋,待我去叫。

    &rdquo說着就起身入内,一會兒出來,扶着一個五十多歲老太婆。

    老黃一見面就叫聲:&ldquo伯母,不合在這時打擾。

    &rdquo宣娘從旁也說:&ldquo阿婆,上次我告訴你從禾市回來一路就虧這位先生照顧。

    &rdquo 那老婆婆一聽是這樣的好人,就千多謝萬多謝地謝開了:&ldquo你這位好人事的先生,媳婦一回來就對我說。

    這年景,男子漢出門還怕麻煩,何況一個單身婦女,沒有你沿途照料,她真不知該怎麼辦。

    一回來,我就說,難得人家那樣見義勇為,該設法去謝過他才是。

    就不知先生在哪兒發财。

    &rdquo老黃道:&ldquo我一直也想來拜望拜望,就是活多,分不開身。

    &rdquo老婆婆忙吩咐媳婦道:&ldquo好好地招待先生。

    &rdquo又對老黃說,&ldquo有現成客房,就在這兒過一宿。

    &rdquo宣娘自去打理老黃食宿,老婆婆卻陪着老黃在堂屋坐地。

     老黃問:&ldquo阿婆已抱了孫兒哪?&rdquo隻見那老婆婆堆出滿面笑容:&ldquo你先生,猜得正準,從去年宣娘去禾市陪她男人過了個把月,回來就有喜哩,就在上兩月養出來,是個肥肥白白的小子,我對她說孩子是在禾市懷的,就叫禾生吧。

    這小禾生長得可像他爸,他爸聽到也非常高興,每次來信都問到他。

    &rdquo說着又歎氣:&ldquo這年景真苦煞人,到處是匪亂,中央軍來了也沒辦法,那許為民在南區算是強人了,也沒他辦法,叫打得慘,狗爬嶺現又出了大事,早些時清源也鬧出事。

    &rdquo 後面這句話很引老黃注意,他忙問:&ldquo清源也鬧匪?&rdquo老婆婆不安地說道:&ldquo鬧什麼匪?鬧的是中央軍!說是有人去告發共産黨,中央軍來了個吳特派員,帶了好多兵,要抓那蔡老六,還有辦學的一位蔡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