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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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會的人員審查過,挑出一部分人,由老白找他們談話,成立了秘密農會小組,選出負責人。

    然後又出發到别的自然村去。

    這樣兄弟會沒解散,赤色農會又組織起來。

    三多卻在考慮建立黨組織問題。

     一天,三多對苦茶說:&ldquo我和老白出去走走,天黑就回。

    &rdquo苦茶心中有數,反問他道:&ldquo你把這兒的人都組織起來啦?&rdquo三多道:&ldquo你怎麼知道?&rdquo苦茶笑道:&ldquo你不要以為隻有你才做得了大事!&rdquo她擺擺手又說,&ldquo你走吧,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rdquo苦茶在政治上是追求進步的,到大同幾天,也和三多一樣,一直在思考工作上的問題,她見三多在忙,自己也沒空閑,一直在摸情況,了解周圍的人! 從她回來後,老白家就大大熱鬧起來,不但周圍鄰居婦女來了,遠點地方的人,也常常來看她,而且大都是些青年婦女。

    苦茶這幾年來,在小許領導下做她們村的婦女工作,也積累了一些經驗。

    她不善于在大庭廣衆中進行宣傳鼓動,卻善于做家常式的叙談。

    她很會談話,也能談出婦女們的痛處,吸引她們,逗她們的眼淚。

     住在窮山村的人,一向很苦,婦女尤其是苦,她們和男人從事一樣勞動,上山下地,還要看管孩子,照顧家務,受男人的欺壓!她就是利用婦女們在農閑時做手藝,和她們談婦女的苦處,翻身做人的道理。

    在出嫁前,她是唱山歌的能手,出嫁後,有時心中悒悶,也常常一個人在唱,唱時淚漣漣,自己哭了,聽的人也哭了,最後來了場大家抱頭痛哭煞尾。

    但從她參加工作後,她已不再唱從前的老山歌,而是唱新山歌,她最喜歡唱的是一首《婦女四季調》。

    而這首《婦女四季調》正是蔡老六編的歌仔,經組織上修改後印發出來的。

     她就是這樣開始工作的,她把婦女們吸引到她的周圍,白天在家裡,夜晚就到門口曬谷埕上,各人一隻矮木凳,帶着手藝,團團坐,邊工作邊談笑,而她就對她們唱起《婦女四季調》。

    她的歌喉不遜于當閨女時的清脆動聽,有人說:&ldquo苦茶,十年來你的歌聲沒有變。

    &rdquo苦茶卻歎氣道:&ldquo不唱就難過。

    &rdquo大家說:&ldquo再給我們唱一唱吧!&rdquo她重複地唱了,唱到大家都掉下淚,有人說:&ldquo苦茶,你這支新山歌是哪兒學來的?&rdquo苦茶道:&ldquo在我們那邊到處都唱開了,怕是你們這兒還沒聽見?&rdquo有人說:&ldquo那你就教教我們。

    &rdquo苦茶道:&ldquo我可以教,不過光學會唱還不夠,還得了解一下歌兒的意思。

    &rdquo大家齊聲說道:&ldquo也請你解一解!&rdquo苦茶道:&ldquo好,那我就邊唱邊解吧。

    &rdquo 當下她輕抒歌喉,先唱了一段,接着就解說:&ldquo這是一個窮苦婦女在唱她的苦痛。

    她是一個貧苦農家的閨女,因為官廳、地主苛捐重稅的盤剝,迫得她爹娘不能不把她賣給人家去當童養媳&hellip&hellip&rdquo有人馬上說:&ldquo在我們村也有。

    &rdquo苦茶接着又說:&ldquo她的婆婆,是個刻薄陰險的人,叫她做重的,吃稀的,稍有差錯就拳打腳踢,把她關禁在柴房裡餓飯。

    好在她那未婚男人倒是個好的,同情她,愛護她,常常拿話來安慰她。

    &rdquo有人說:&ldquo我們村這種好男人可少見。

    &rdquo有人不同意:&ldquo男人也有好的,你家男人對你不就是體體貼貼的?&rdquo這話說得大家都笑了,隻羞得那婦女滿面通紅,叫着:&ldquo說的是歌仔,怎的把我也拉上!&rdquo苦茶道:&ldquo不是所有男人都是壞的!&rdquo有人笑着說:&ldquo我看三多哥對你就好過孝順娘。

    &rdquo 苦茶隻是微笑着,等大家鬧過,才又唱起下一段。

    唱過又解着說:&ldquo十八歲那一年,他們拜了天地,結成正式夫妻,女的想:從此苦去甘來,要過個像人的日子了!男的也慶幸得了個賢良能幹妻子。

    他們男耕女織,平安過活。

    可是,一陣霹靂平地起,官府不去抗日,打百姓,硬說窮人要造反,派人強征農家人,女的哭,男的号,官府虎狼兵,做人太無情,一條麻繩,一聲喊走,從此杳無下落&hellip&hellip&rdquo 在場的人起了陣騷動,此情此景正是大家都遇過的,苦茶大嫂首先說了話:&ldquo你哥就是這樣給抓走的,當時我們全家哭叫,跪地求情都無用。

    &rdquo二白女人也叫着:&ldquo他們抓走大伯不到三天又來抓二白,我說男人不在家,我們要活也活不下去,要死大家死在一塊。

    那高旅長派來的人,還踢了我一腳,罵聲說:臭女人,你男人不在我養你!&rdquo 一時議論可多,大家争着發言,有的說:&ldquo我們這個自然村除了老頭、小孩還能見個男人影子?大家去求高老二,高老二還說:沒男人你們就過不了?要不我輪着陪你們!可把大家氣壞了,他有錢有勢,誰敢去惹他!&rdquo有的又說:&ldquo抓去送死的都是好人,他高家的,那個狗腿子當過兵,還不是在村上作威作福,魚肉農民,糟蹋婦女?&rdquo有的說:&ldquo高家人半夜敲那丈夫去當兵的女人家門,叫婦女陪他睡覺,不答應還恐吓:燒掉你的房子!&rdquo你一言我一語幾乎變成控訴會了。

     苦茶道:&ldquo這種情形,不止咱們大同一個地方,到處都有呀。

    都是咱們窮人平時沒有團結,怕官怕府,吃了大虧。

    要是我們窮人團結一緻,他們也不敢!&rdquo接着,她就唱到&ldquo秋季&hellip&hellip&rdquo又說:&ldquo八月十五月正圓,家家戶戶慶團圓,官方在賞燈,地主大擺宴,就隻她,一個孤單女人,冷冷清清。

    她哭天天不應,哭地地無情&hellip&hellip&rdquo她的話還沒說完,就有人放聲大哭,有人痛苦地說道:&ldquo一批批男人給拉走了,就沒見一個回來。

    &rdquo有人又說:&ldquo咱們村的寡婦都是這樣來的,打了一次戰,一個消息傳來,就有幾十人當上新寡婦。

    那時真是哭天天不應,哭地地無情,有人想不開,一條麻繩上大梁,活活地吊死了!&rdquo 苦茶大嫂道:&ldquo這日子我也受夠了,要不是紅軍救了你哥,我現在還不知道在不在世哩。

    &rdquo苦茶道:&ldquo窮人的命就是這樣苦。

    &rdquo她鼻酸淚流地唱到第四季,并作說明道:&ldquo村裡有個土霸,他不走正路專把弱女欺,一眼看中這如花娘子,叫人來說:我就是看中你,你的男人不會回來了,還是跟我當個小吧。

    女的說:我雖是窮家女,卻窮得有志氣,窮得光明磊落,不貪你們這些狗的榮華富貴,一把掃帚打那說親人。

    那土霸平時說怎就怎,誰個敢不依?一時怎肯罷休,一聲&lsquo給我搶來&rsquo,打手就綁走那苦命人。

    女的說:要人辦不到,要命隻有一條!威脅利誘都不成,一根麻繩歸西天!&rdquo 這段歌詞,唱得說得有聲有色,當時十幾個人都哭成一團!有人歎氣說:&ldquo這歌兒說的就是咱村的事!&rdquo有的又說:&ldquo高老二就是那個惡霸,他三妻六妾哪個不是搶來霸來的?怕她們将來不死心塌地跟着他,強迫她們個個染上煙瘾。

    又說:哪個不聽我的,我不打不罵她,就斷她的煙。

    &rdquo苦茶道:&ldquo官府豪紳、地主惡霸,都是一家人,他們吃的是窮人的肉,喝的是窮人的血,還要窮人的命。

    窮人要翻身,才有好日子過!&rdquo有人問:&ldquo窮人怎樣才能翻身?&rdquo苦茶想起小許常常對她們說的話:&ldquo要打倒貪官污吏國民黨,土豪劣紳,地主惡霸高老二,窮人起來鬧革命坐天下,才有好日子過!&rdquo她正說到這兒,從黑暗中傳來了一陣叫好聲:&ldquo說得好,說得妙!&rdquo婦女們吃驚地回頭看,原來不是别的,正是老白和三多。

     老白口銜小煙鬥,三多滿面笑容,他們正好從外村回來,看見曬谷埕上圍了一大堆婦女,有唱有說,有哭有罵的,老白對三多說:&ldquo别鬧散她們,我們也聽聽。

    &rdquo揀個陰暗處,兩個人蹲在一邊,靜靜地聽着。

    一直到她們議論完了,才突然出現。

    婦女們一見秘密被人聽去,大起鼓噪:&ldquo男人們真壞,專門偷聽人家的心事!&rdquo&ldquo醜死了,我們說了這許多話,偏叫他們偷聽去!&rdquo老白笑道:&ldquo革命道理人人聽得,女的聽得,我們男的為什麼就聽不得?&rdquo他女人道:&ldquo這段歌詞也說到你。

    &rdquo老白道:&ldquo這樣,我就更應該聽了!&rdquo 埕上很活躍,山區婦女一向是比較大膽的,她們向三多進攻道:&ldquo新姑爺,苦茶已給我們唱過,你也給我們說一段。

    &rdquo三多道:&ldquo我要說的話都給苦茶說完哩。

    &rdquo苦茶嗔聲道:&ldquo你還好意思說這話。

    &rdquo三多道:&ldquo婦女們的話我說不來,我還是給大家唱一段,這歌兒叫作:翻身要靠共産黨。

    &rdquo大家鼓掌表示歡迎。

     老白和三多走進家門,老白女人跟着也進來替他們開飯。

    老白表示興奮地說:&ldquo這才有點像鬧革命的樣子,連婦女也動起來了!&rdquo他女人道:&ldquo為什麼婦女就不配鬧,連革命,你們男人也要包?&rdquo老白伸了伸舌頭對三多說:&ldquo這幾天來變化可大,連我這黃面婆子也叫要鬧哩!&rdquo說着放聲大笑。

     三多也暗自在吃驚,他從沒想到苦茶會是這樣的人,她工作得多好,多深入細緻!他們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年,他們同在一張桌子吃飯,一同上山下田勞動,為什麼就沒注意到她的變化? 六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住了十多天,老白和三多白天出黑夜回,到路遠的地方去就在外村宿下,就這樣把七個自然村都跑遍,也都組織起了。

    工作看來是順利的,從前老白組織的兄弟會給他們的工作打下了有力基礎。

     一個晚上,苦茶偷偷地溜進三多房,問他:&ldquo把家裡的活忘啦?&rdquo三多道:&ldquo我正要問你,你的事怎樣啦?&rdquo苦茶故意反問他:&ldquo我是回娘家探親來的,我有什麼事?&rdquo三多笑道:&ldquo你看,又在生我的氣。

    &rdquo苦茶撲哧一聲也笑了,她說:&ldquo你不是說我們婦女無用,專拖你們男人的後腿?&rdquo三多沉默着,面孔有點發熱。

    苦茶道:&ldquo别急,事情都搞妥了,不多,十多個人,正好成立一個婦女小組,組長也選出來了,就是我大嫂。

    &rdquo三多道:&ldquo我明天再和老白談談,工作算有個結束,可以走哪。

    &rdquo苦茶道:&ldquo什麼時候走?&rdquo三多問:&ldquo你說。

    &rdquo苦茶道:&ldquo後天一早動身。

    &rdquo三多道:&ldquo我贊成,你去準備一下。

    &rdquo 臨走前,三多和老白做了一次深談,他們把南縣情況反複地研究,又對今後工作做了番布置。

    最後三多對老白說:&ldquo我們相處了這些日子,一起生活,一起工作,從我對你的了解,老白同志,你現在已有條件做一個共産黨員。

    &rdquo老白感奮地問:&ldquo你說的可是真話?&rdquo 關于這個問題他曾向三多提過兩次,但當時三多隻是說:&ldquo要當共産黨員可不容易,要看你的工作,對革命的貢獻。

    &rdquo老白相信他說的是實話,他想當個共産黨員不那麼容易了,以後也就不再提,但他還是努力地在幹。

    想不到這時三多卻主動地對他提了,他怎能不感奮呢? 三多又道:&ldquo我願意做介紹人,把你的要求提到組織上去讨論。

    &rdquo老白緊握着他的手,半天說不出話。

    三多繼續說道:&ldquo我相信組織會批準你入黨的!&rdquo有好一會兒,老白才開口:&ldquo以後我該怎樣做?&rdquo三多道:&ldquo按照布置的做,二白和另幾個人也有條件,可以入黨,但要遲一步。

    &rdquo老白點頭:&ldquo你什麼時候再來?&rdquo三多道:&ldquo下次你最好上我們那兒,我介紹黨的負責人和你談談,他是一個老紅軍,從中央蘇區來的。

    &rdquo老白吃驚道:&ldquo真有這樣的人?&rdquo三多道:&ldquo不久你就可以見到他了,我們都是在他領導下工作的。

    &rdquo老白用力在地上敲着小煙鬥:&ldquo我一定去!&rdquo三多道:&ldquo一個月以後怎樣?&rdquo老白道:&ldquo行呀!&rdquo三多道:&ldquo那時我還要請你喝酒哩。

    &rdquo和苦茶的婚事,他已暗自定下了。

     天沒亮,自家就擠滿人,有白家人,也有親戚鄰舍和農會、婦女會會員,他們都是聽到消息趕來送行的。

    苦茶娘一邊抹着眼淚,一邊迫三多、苦茶一定要把兩大碗雞蛋線面吃下去:&ldquo你們要趕山路,沿途又沒人煙,不吃飽還走得動?&rdquo老人家說說又哭了:&ldquo以後你們可要常來,最少每一年也要來一次,娘年紀大了,誰知道還有幾年好活!&rdquo苦茶也感動得流淚,大嫂、弟媳還有一些送行的婦女都哭了。

    老白卻微笑着在吸旱煙,他說:&ldquo你們這些婦人家就隻知道哭哭啼啼,也該說幾句吉利話。

    &rdquo婦女們一聽他話中有話便把他包圍起來:&ldquo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個個都得像你們男人這樣無情無義,就隻知道往外跑,家不要啦,老婆兒女也不要啦。

    &rdquo老白卻又開起玩笑:&ldquo對!對!還是你們女的好,以後奉勸大家光養女的,千萬别再養男的了!&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