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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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義,我們稱他高老二。

    這高老二是個大煙鬼,終日不離煙床,讨了六七門姨太太,天天陪他上煙床,不久也都染上煙瘾。

    一家大小上下每天相對着抽,除收租迫稅外,外面事極少管。

    那高輝吃了敗仗,當個無兵司令,心有不甘,給高老二來了封信,叫他抽丁前去補充。

    高老二見回來的人多,心想壯丁都抽光了,哪來人,不如來個追捕逃兵,把這些人補充上去。

    便下命令:凡是從前線逃回來的,一律報到歸隊。

    自然沒人理,他便來個挨家搜捕。

    這時,我們鄉從外面陸續逃回來的,也有一百多,都不願再去當兵吃苦,聽說高老二在搜捕,都來找我想辦法。

    我說:要當兵早當上紅軍哩,不去報到歸隊。

    有人說高老二在挨家挨戶地搜捕。

    我說:你們在蘇區時沒聽那共産黨指導員說過,窮人要反對地主、官僚、國民黨反動派,隻有團結自救。

    現在我們各村有一百多人,就來個團結自救,大家生同生,死同死,一人有難衆人共受。

    這意見當時大家都同意了,這樣我們便成立個&lsquo兄弟會&rsquo。

    一百多人在山上斬雞頭,喝血酒,對天共誓:有難同受,有福同享,不出賣兄弟,不出賣團體!&rdquo 三多道:&ldquo和高老二鬥過沒有?&rdquo老白繼續說道:&ldquo&hellip&hellip有了兄弟會,我們的膽子就壯起來,當時大家約定一起上高老二家去,對他說:我們家有老少,不能再當兵,你們一定要強迫,我們先鏟掉你這個留守處,再上山!這高老二見高輝垮了,沒個靠山,手頭也隻有那幾十個人,二三十條槍,腰杆子硬不起來,更怕我們真的鏟了他的留守處,便軟下來,隻說:也是上頭命令,不當也罷,何必認真哩。

    算是暫時無事,卻又怕高輝再回來。

    當下兄弟會又決定,來個大翻身,索性共産了吧,大家都把自己在蘇區見到聽到的有關窮人翻身的事到處說了。

    說來說去,也隻有個兄弟會,沒有共産黨&hellip&hellip&rdquo 三多聽了這一段話,暗自高興:老黃真有眼光,叫我來這一趟,外面世界變化多大呀,就隻我們住在山坳坳裡的人,沒看到。

     正說間,老白女人從内屋出來,把老白拉過一邊,低低說了些什麼,又偷眼來看三多。

    老白連連點頭,面露喜容。

    當他女人返身入内,他就過來用力把三多隻一拍:&ldquo好小子,談了這半日,有好消息也不告訴我一聲。

    &rdquo三多莫名其妙,卻還微笑着。

    &ldquo你和苦茶愛上啦?就是好,我這個妹妹,是個金不換,人品才能都出衆,就是命苦。

    &rdquo又說,&ldquo你沒成過家不知道,像我們這種一竿子通出屁眼的男子漢,沒個女人來管管就不行。

    有個女人管,家務不用說,人也變得聰明些!&rdquo 隻見一個二十五六年紀,光個頭,高大粗犷的男人,背脊上挂着竹笠,敞開個胸脯,跨着大步,邊用腰巾揩汗,邊問着進來:&ldquo茶姐在哪兒?&rdquo老白一把拉住他:&ldquo二白,見見新姊夫。

    &rdquo二白一見就認出是三多,笑逐顔開地說:&ldquo你就是新姊夫呀,真太好啦。

    &rdquo又說,&ldquo這次來,一定要住上三幾個月,不住這樣久,不放你們回去!&rdquo 四 這村子有個兄弟會經常集會的地方,叫作&ldquo大同絲竹社&rdquo。

    村裡喜愛&ldquo南曲&rdquo的年輕人又湊了份,從南縣縣城請來個南曲師傅,教大家吹打彈唱,因此,平常都有人在,而且一入夜就像趕廟會的,人來人往熱鬧得很。

     飯後,老白把這個新妹夫帶到&ldquo絲竹社&rdquo,介紹給兄弟會的人。

    這窮山村平時不大容易看到外客,三多又是老白的親戚,自是不同。

    他們問了他許多有關刺州的事,自然也牽涉到當前政局,這倒給三多提供了一個宣傳的機會。

    三多聽見老白介紹後,頭腦有點熱,也想露一手,他問老白:&ldquo這些人怎樣?&rdquo老白道:&ldquo沒有高家的人,有話盡管說。

    &rdquo三多放大了膽子把老黃傳達的材料用通俗有趣的語言,大大地宣傳一番。

    不過他加上這樣一句話:&ldquo我們住的也是窮山村,知道的事情不多,這些話也是聽來的。

    &rdquo 他說了有關當前的民族危機,日本帝國主義侵略,國民黨不抵抗政策,以及紅軍長征北上抗日的意義。

    在說到國民黨為阻止紅軍北上抗日,派百萬大軍随後追擊,吃了大虧,整師整軍地被消滅時,那些兄弟會的人均大感興奮,他們大都是紅軍的手下敗兵,有親身經驗,對這些話大都感到親切、入耳。

    一時議論紛紛,有的說:&ldquo國民黨盡會吹牛,說什麼把共産黨趕跑啦,把紅軍消滅啦&hellip&hellip當年我們一個獨立旅,三四千人,還擋不住人家一個赤衛團幾百人,槍聲一響,被俘的被俘,被打死的被打死,差點連高旅長也當俘虜。

    報紙還說我們大捷哩!&rdquo說得大家都捧腹大笑。

    有的又說:&ldquo我相信三多哥的話,紅軍從來沒打過敗仗,他們離開蘇區不是打敗,而是北上抗日!&rdquo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得非常熱火,不知不覺間已到了深夜。

    婦女們來叫當家的回去,說明天還有活幹哩,大家聽得耳熱、心癢,沒一個肯離開。

    一直到老白女人來叫:&ldquo妹夫趕了一天路,你還不讓他休息休息?&rdquo老白道:&ldquo我們談得高興,倒把這件事忘啦。

    &rdquo 老白把三多送到新住所,還不肯離開,盡管他女人三番兩次地來催:&ldquo該讓妹夫休息休息呀。

    我說你這個人就是長氣,有話可以留到明天說,茶姑說過,他們還要住許久哩。

    &rdquo老白就是舍不得離開,他說:&ldquo你睡你的,我們談的正開心。

    &rdquo他女人生氣道:&ldquo你怕我舍不得你?沒有你,我睡的還要甜!&rdquo老白還是一袋旱煙接上一袋,精神十分煥發,一點沒有離開的意思。

     這半天來,他和三多談得很投機,覺得三多也變了,當年他送苦茶上下下木,看見他,還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小夥子,隻有一身氣力、一股兒牛勁,不大會說話,不大吭聲。

    可是,他這次來就大大不同,從他的談吐中,從他今晚對大家說的話,有條理,有見解,就不像普通莊稼漢。

    他默默地吸着旱煙,這間房本來空氣就不流通,加上他吞雲吐霧,空氣就更渾濁,但大家都不覺得。

     兩個人盤腿對坐在眠床上,老白忽然開口道:&ldquo你們那兒,現在也有共産黨了吧?&rdquo三多注視着他,決不定該怎樣回答,老白又說:&ldquo說句實在話,三多,可惜我們這兒沒有,要不我也加入。

    &rdquo三多問:&ldquo你為什麼這樣想?&rdquo老白默默吸着煙鬥,半晌又說:&ldquo那次我在蘇區被俘,看見共産黨許多事情,聽他們的指導員對我說了許多話,眼界才算開了。

    像我們這樣過下去,有什麼意思!&rdquo旱煙鬥吱吱地響着,&ldquo要不是有這一大家子拖累,說句老實話,我當時也不想回來,當紅軍鬧革命強得多哩。

    &rdquo三多放膽地說:&ldquo鬧革命到處都一樣,哪兒有窮人,有反動派壓迫,哪兒就得鬧。

    &rdquo老白點點頭:&ldquo我也這樣想。

    不過,鬧革命得有個頭,有個組織,一群龍無個頭怎能行哩!&rdquo 三多問:&ldquo你怎知道南縣就沒有共産黨?&rdquo老白非常肯定地做了手勢:&ldquo沒有!我已找了快一年啦。

    &rdquo三多問:&ldquo你用什麼方法找?&rdquo老白笑道:&ldquo方法不好,可也沒辦法。

    我聽說共産黨來無蹤、去無影,神出鬼沒,卻很注意窮人的行動。

    我對人宣傳蘇區的好處、共産黨的好處,已宣傳了一年多,我想我們這兒要是有共産黨,一定會知道,也一定會派人來找我。

    可是沒有,沒有一個共産黨來找過我。

    &rdquo三多問:&ldquo你不灰心?現在還在宣傳?&rdquo老白笑道:&ldquo前前後後不過當了半個多月紅軍俘虜,聽的看的能有多少?說說不也完啦。

    你今晚上說的話真行,有新玩意,中聽。

    三多,我們是自己人,我問句話,不見怪?&rdquo三多笑道:&ldquo你說吧。

    &rdquo老白滿滿裝上一袋煙:&ldquo你說的話,真像紅軍指導員說的,你現在是共産黨了吧?&rdquo三多大笑,老白也笑:&ldquo你知道,我是見過共産黨的!&rdquo笑聲使這間黑沉沉的小屋,充滿了生氣。

     老白又道:&ldquo要是我猜得不錯,三多,你來得正合時,我們這兒要加入共産黨的人可多哩。

    今天我帶你去見的這些人,就有許多要加入共産黨的。

    &rdquo三多道:&ldquo你們不是已經組織起來?&rdquo老白點點頭:&ldquo早就組織起來,不過不是什麼共産黨,是兄弟會,專門為對付高老二抓逃兵的。

    &rdquo三多道:&ldquo人數不少吧?&rdquo老白道:&ldquo一百來人,大都是當年做過紅軍俘虜的,各村都有。

    &rdquo三多問:&ldquo你們平時還幹些什麼?&rdquo老白道:&ldquo互幫互助,一人有事大家幫助,比方說高老二壓迫誰,大家就一起去算賬!&rdquo三多道:&ldquo聽說高家盤剝農民很重,為什麼不全面同他幹?&rdquo老白道:&ldquo幹是誰都想,就得有個頭呀!&rdquo三多道:&ldquo你不是個現成的頭?兄弟會會長!&rdquo老白放聲大笑:&ldquo我算個什麼頭,隻有共産黨才行!&rdquo這時,苦茶娘親自出馬了,一進門就罵老白:&ldquo沒見過你這樣的人,像個夜遊神,你不歇,妹夫可要歇!&rdquo老白連忙起身說:&ldquo好,好,我走!&rdquo他對三多做了做怪面,告辭出去。

     三多雖然熄燈上床,卻興奮得無法入睡。

    當組織決定他同苦茶來大同時,他的信心是不足的,對困難也估計得大些,對老黃所說的&ldquo目前是革命大好形勢&rdquo認識不足。

    到了這兒,和大家一接觸,才相信真是革命的大好形勢。

    不是黨在找群衆,而是群衆在到處找黨呀。

     當晚苦茶和她娘合鋪,老人家早已呼呼入睡,而她還毫無睡意,也是心事重重。

    她這次回娘家算是夠光彩的了,她沒使她娘、大嫂、弟媳和哥哥、弟弟們失望,她帶了一個被他們認為合适理想的人。

    大家都已肯定她的婚事是定了,隻等舉行婚禮,所以他們都叫三多做&ldquo新姑爺&rdquo,叫他作&ldquo妹夫&rdquo。

    但她心裡還有矛盾,她對家人雖然說得十分肯定,他幾乎是她的人了,但三多并沒有明白對她提起結婚的事。

    他不會再變嗎?男人們的心事總是捉摸不定的,特别是追求他的人又多,光村裡那年輕女人就有銀花&hellip&hellip 她卻又忘不了青霞夜宿的情景:他熱烈地擁抱過她,像老虎守衛幼虎一樣地在守護她,為她犧牲睡眠,怕她受風寒,深夜為她加衣&hellip&hellip這不都是深情的表示?可是,他為什麼又不明白表示他們的婚事呢?&ldquo也許在他眼中我真的隻是一個會管丈夫、會養孩子,每天隻能在竈間轉來轉去的落後婦女?&rdquo她感到不平,&ldquo他太小看人了!&rdquo又想起小許在她離開前對她說過的話,她想:對!小許說得對,這次來,組織上交下的任務,我不會讓他一個人單獨去做,我也要做給他看看,是他看錯人哪,還是我真的不行! 五 接連幾天,三多和老白、二白都有接觸,雙方了解深了,思想見了面,最後三多才把共産黨員身份露給他。

    并說,他這次來是想了解一下這兒的情況,把大家組織起來。

    老白覺得興奮,也感到光榮,他對三多說:&ldquo一見面,我聽你談吐,就猜到一些。

    &rdquo又對二白說,&ldquo我的話沒錯吧?隻要我們工作,共産黨就會來找我們的,現在妹夫不是來了?&rdquo但他認為辦這件事容易,&ldquo我叫二白到各村去把我們的人找來,讓你開通開通就行。

    &rdquo三多卻說:&ldquo樹大招風,這樣幹革命不是辦法,千萬使不得,萬一給高老二知道,對我們不利。

    我想,我們還是到各村去走走,我也想利用機會了解了解各村情況。

    &rdquo 老白想一想覺得他的辦法穩當對路。

    可是,他又問:&ldquo我們組織什麼?組織共産黨?&rdquo三多道:&ldquo共産黨我們是要組織的,現在先要組織赤色農會,有了農會再把裡面表現好的,幹工作積極的,出身窮苦、覺悟性高的人,吸收進黨。

    &rdquo老白點頭道:&ldquo分開來組織我同意,是不是把原來兄弟會的人都叫入農會?&rdquo三多道:&ldquo我現在就要同你研究這個問題,你從前組織兄弟會自然好,赤色農會和兄弟會性質不同、宗旨不同。

    兄弟會是封建性組織,隻是為了一時需要,如反對抓逃兵、互助。

    赤色農會卻是個革命組織,有階級路線,有遠大目标,要組織窮人起來翻身,鬧共産革命,打倒地主惡霸,打倒國民黨,建立蘇維埃。

    所以,有些人雖然參加了兄弟會,但還沒有革命立場,不贊成共産革命,因此也不能讓他們參加。

    有些人雖然沒參加兄弟會,卻贊成共産革命,符合我們革命的宗旨,也要讓他們參加。

    不僅男人要參加,婦女也要參加。

    男人參加農會,婦女參加婦女會。

    &rdquo 老白有點洩氣了,他問:&ldquo有了農會,是不是要把兄弟會解散?&rdquo三多不以為然道:&ldquo既然已經組織起來,起了作用,為什麼要解散?我想經過我們審查,大半的兄弟會會員可以參加農會,沒有參加農會的就讓他留在兄弟會内,将來就由農會來領導兄弟會,把它做一個外圍組織。

    &rdquo這一解說老白也通了,他說:&ldquo這叫母帶子,辦法好得很。

    &rdquo 這樣,他們就開始進行審查,先從本村起逐個地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