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關燈
quo他想,&ldquo給人這樣難堪。

    &rdquo他又想:&ldquo要我是朱大同,早就下了命令。

    &rdquo不過,他又想起朱大同說過的另一段話:一個蔡玉華我們還鬧不出個頭緒來,現在忽然又殺出一個未婚夫。

    怎樣鬧清這些人的背景、關系比什麼都更重要。

    &ldquo不管你是怎樣狡猾、潑辣,刺有多長,我一定要把你鬧個水落石出!&rdquo他想着,又是信心十足了。

     七 許久以來沒出現過的便衣,又在打鐵巷出現了。

    慶娘想:蘇姑娘的話說得對。

    一邊通知天保娘、陳山女人叫她們當心,從此不再在窗口挂上尿片,自己卻照常挑着菜擔到外面去叫賣,賺幾個錢度日。

    說來也怪,從衙門口出了那事後,她到哪兒去叫賣,總有另一個賣針線、絨繩、紐扣、木梳的擔子跟着她。

    開頭她還以為是偶然碰上,久而久之,心内也就明白了:&ldquo那狗派來盯梢的,讓你去,反正我又不到自己人地方。

    &rdquo 一天,她賣完小菜回家,看見大狗在吃麥芽糖,她問:&ldquo哪來的糖?&rdquo大狗也不猶豫地說:&ldquo劉叔給的。

    &rdquo慶娘感到奇怪:&ldquo哪個劉叔?&rdquo大狗想了一會兒才說:&ldquo就是那個爸在時,常常來看爸的劉叔。

    &rdquo慶娘冷了半截:&ldquo就是姓劉的那個壞蛋!&rdquo忙又問:&ldquo他來幹什麼?&rdquo大狗倒也誠實,說:&ldquo劉叔說是來找娘,我說娘賣菜去了,他就坐下逗小弟弟玩,還買糖給我們吃哩。

    &rdquo慶娘打破砂鍋問到底:&ldquo他問過你什麼?&rdquo大狗見娘着急,心内也有點怯:&ldquo他問家裡有人來過嗎?常不常來,有哪些人&hellip&hellip&rdquo慶娘問:&ldquo你怎樣回答?&rdquo大狗見娘問話的神情不對,更怕了,支吾半天說不出話來。

     慶娘正待發火卻又忍住,她想:這些日來心神不安,常常打罵大狗,把他打怕了,要是再這樣追下去,他連半句實話也不會說。

    便換了笑容:&ldquo是叔叔自己請吃的,娘不怪。

    &rdquo那大狗立即活躍起來,說:&ldquo我對劉叔說,在我們家常常有人來;劉叔又問是叔叔還是阿姨?他們叫什麼名字呀?&hellip&hellip&rdquo慶娘又按捺不住,她真想給這小混蛋狠狠的幾記耳光:死鬼,你壞了我的事!可是,再一想,又覺得不該錯怪孩子,對他沒交代過,他又怎能知道姓劉的是個什麼人?火又消了下去,平心靜氣地問:&ldquo你又怎樣回答?&rdquo大狗道:&ldquo我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那劉叔忽然生起氣來,罵我小笨蛋,是阿姨叔叔也搞不清。

    我說,我才不笨哩,來的都是阿姨。

    劉叔這次高興了,他又問:是一個人來,還是許多人來?來開會嗎?談了什麼?&hellip&hellip&rdquo 慶娘心跳着,這孩子,話越說越不像了:&ldquo你又怎樣答他?&rdquo大狗道:&ldquo我說來的阿姨可多呢,她們來做什麼,我不知道,你問娘好哩。

    &rdquo慶娘稍為感到舒暢,這孩子還機警:&ldquo後來呢?&rdquo大狗道:&ldquo他給我們一個人一角錢,臨走還叮囑不許把話告訴娘。

    我想這個人真怪,來找娘,又不許我把話告訴娘,到底他是一個什麼叔叔呀?&rdquo慶娘這時才放下心。

     她把大狗拉進懷裡,用衣角抹去他的鼻涕、泥污,又和氣又愛憐地說:&ldquo大狗,你這樣答很對,我沒什麼要說的。

    就是有一件事要注意,以後這個劉叔來,你可别吃他的東西,和他談我們家裡事。

    這個人,不是好人!孩子,你該還記得,娘曾帶你到第一監獄去找爸爸,人家不許見,還打我們。

    他們都是壞人,想活活餓死爸。

    孩子,你知道是誰害你爸爸坐牢吃苦的?害天保叔、陳山叔去坐牢吃苦的?都是這個姓劉的。

    他不是人,是狗!&rdquo說着,她先忍不住悲憤地流淚,大狗更是放聲大哭。

    大狗痛恨地哭着:&ldquo他是大壞蛋,害人精,以後來,我不再給他進門,不和他說話,也不吃他的糖!&rdquo慶娘贊許道:&ldquo對!孩子有志氣,以後你就照這樣做,娘不怪你。

    &rdquo 慶娘抱過小狗,一邊奶他,一邊在想:姓劉的為什麼在這時來,背着我向孩子打聽呢?一定和那次衙門口事有關,想來打聽是誰叫我們去的。

    哼!叛徒,你别想! 過不了兩天,姓劉的又來了,想從大狗口裡再套點什麼。

    但大狗對他态度卻大不相同,對他很反感。

    當他還想拿糖果收買他,大狗就瞪起大眼,老實不客氣地警告他:&ldquo我不吃你的糖,也不許你再到我們家來,你不是好人!&rdquo姓劉的内心恐慌,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ldquo大狗,你怎麼啦,我是你爸最好的朋友,怎麼說我不是好人?&rdquo大狗怒形于色,憤恨地指斥他:&ldquo你是好人,怎會害爸爸去坐牢?&rdquo姓劉的詞窮卻又不願放松他:&ldquo這話是誰說的,大狗!&rdquo大狗隻冷笑一聲抱起小狗就走。

    姓劉的也跟着他走,他一定要弄清這句話是誰說的。

     正在糾纏不清時,慶娘回來了,姓劉的一見她面相當尴尬,卻還裝着笑面:&ldquo大嫂,你回來啦。

    &rdquo慶娘一邊收拾菜擔,一邊示意大狗到天保娘那兒走一轉,對這皮笑肉不笑的壞蛋,卻沒點反應。

    姓劉的又假裝關心問:&ldquo大嫂,我們又許久不見啦,近來生活怎樣?身體還好嗎?&rdquo慶娘隻是一聲不吭,走出走進,希望他識相些自動走開,免得她發火。

    但那壞東西卻厚顔地賴着不走,不請自坐,又拿出煙卷來吸:&ldquo聽說你們去請過一次願,這也是應該,就是政治犯,關了一年多不判決,也沒理由不讓家屬見。

    &rdquo 慶娘沒有理他,面色非常難看。

    姓劉的又自言自語地說:&ldquo是幹革命嘛,殺頭坐牢是家常飯。

    不過能夠避免就更好,他在牢裡吃苦,我們在外面的也有責任,得想想辦法,讓大哥出來。

    大嫂,你說對不對?&rdquo慶娘早已一肚火,卻還勉強按捺着。

    那狗東西卻沒一點自覺,又繼續說:&ldquo我也真為大哥的官司着急,從出牢那天起就在找組織。

    可是組織卻像是沉到地下去似的,一個人沒找到,一點聲息沒聽見。

    我找組織沒别的作用,隻是為了大哥,大家商量商量,想想辦法,讓大哥早日出來呀。

    大嫂,有人來找過你,和你商量過這件事沒有?&rdquo 慶娘實在按捺不住,她對這副狗嘴面,越來越反感。

    忽然在地上啐的一聲吐出口水,恨聲說道:&ldquo狗嘴裡長不出象牙!&rdquo姓劉的面色大變,卻還假惺惺地裝作不懂,他說:&ldquo大嫂,你怎麼啦,身體不舒服?&rdquo慶娘冷冷一笑:&ldquo姓劉的,我想問你一話,日升生來和你無冤無仇,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為什麼你要害他?&rdquo姓劉的故作吃驚地問:&ldquo大嫂,你這句話是怎說的,叫作沒個頭尾呀!我和日升大哥親如骨肉,他受的罪,我恨不得代他去受,怎會是我害他的?到底是誰在你面前搬弄是非,挑撥我們的關系?&rdquo 慶娘霍地一站,指着他的鼻子罵道:&ldquo姓劉的,呸!你這人面獸心的家夥,我早看出你來,不是人,是狗!你想做官,沒人反對你,為什麼偏要出賣朋友?為什麼你要陷害日升,迫得我們一家骨肉離散,走投無路?你這幾天來偷偷摸摸地到我們家來做什麼?你已陷害了日升,難道還獸心不足,想來陷害我!我告訴你,不管你多厚顔無恥,也不管你會花言巧語,在我這兒沒有你站的地方。

    出去,不要用你的狗腿來玷污我們清白的門檻!&rdquo她順手抓起一把掃帚,對門口一指:&ldquo給我滾!&rdquo姓劉的驚慌地叫着:&ldquo大嫂,大嫂,你怎麼啦?&rdquo慶娘怒叫着:&ldquo走不走?&rdquo姓劉的還在喊:&ldquo大嫂,大嫂&hellip&hellip&rdquo慶娘已掄起竹掃帚迎頭打下:&ldquo狗,出去!不許玷污我的地方!&rdquo姓劉的一邊招架,一邊朝外逃命。

     慶娘一直把姓劉的趕出大門,正好天保娘也提着扁擔趕來,喊聲:&ldquo打狗呀!&rdquo又加上兩扁擔。

    一時左鄰右舍都聞聲而出,有人問是出了什麼事,不知内情的人說:&ldquo一定是那個地痞流氓,來調戲婦女,打!&rdquo一時大家都起哄:&ldquo還了得,青天白日調戲婦女,打呀!&rdquo于是掃帚、扁擔、木棍、菜刀紛紛出動,吓得那姓劉的喪魂落魄,逃命而去。

     那姓劉的被打一場,心内懷恨,他存心想整慶娘,他給朱大同打起報告說:這場暴亂經調查屬實,确系宋日升老婆策動。

    那朱大同便命令這叛徒:從速給我抓來!姓劉的遂帶齊人馬前去打鐵巷捉拿慶娘。

    當下把慶娘家團團圍住,破門而入。

    卻不見慶娘,隻有大狗、小狗在。

    這叛徒遂問大狗:&ldquo你娘呢?&rdquo大狗一見又是那壞蛋,大為反感:&ldquo不知道。

    &rdquo姓劉的再三追問,他再三說不知道,這叫叛徒火了,打了他一記耳光,大狗放聲大哭,小狗也哭。

     正好碰到陳山女人路過,匆匆趕去報告天保娘,不意在天保娘家和慶娘碰着了,陳山女人說:&ldquo你家出了事啦,那姓劉的在打你們大狗。

    &rdquo慶娘雙眼冒煙:&ldquo這叛徒,把我們男人折磨了不夠,還想折磨我的孩子!&rdquo就想去找他理會,卻給天保娘攔住,她說:&ldquo我看這壞蛋來意不善,你等等,我先去看看。

    &rdquo陳山女人也說:&ldquo我看他們來了許多人,說不定對你有事。

    &rdquo又說,&ldquo要是有事,天保娘家也不安全,我那兒沒人注意,還不如到我那兒躲躲。

    &rdquo說着就把慶娘拉回家去。

     天保娘一走近慶娘家果見形勢緊張,巷頭巷尾全有人把守,不讓人家進出,叛徒已把大狗、小狗拉走了,臨走時還說:慶娘要人就自己上保安司令部領。

    她返身就走,到陳山家說明這事。

    慶娘聽說大狗、小狗也被抓走,一時傷心大哭:&ldquo和孩子有什麼相幹呀,叫他們去受苦!&rdquo天保娘明白她心事,勸說道:&ldquo别傻啦,孩子出不了事,你去可就完啦!&rdquo陳山女人也說:&ldquo還是躲躲好,這些狗一時瘋了起來,什麼事都會幹!&hellip&hellip&rdquo 從此慶娘就躲在陳山家,陳山女人把她藏在柴房裡,白天藏好,入夜出來。

    天保娘怕陳山女人一個人照應不來,大多時間也在她家裡。

    她已從另一個自新分子女人口中打聽到,保安司令部說慶娘也是共産黨,要抓她。

    她對慶娘說:&ldquo料你在這裡也待不住哪。

    設法找找蘇姑娘,叫她把你送走。

    &rdquo慶娘一時卻拿不定主意。

     在出事的那幾天内,慶娘也曾反複地思索過,事已至此,要再待下去是不成了。

    走,孩子們怎麼辦?又往哪兒走?她無家,也無親呀!不錯,蘇姑娘曾經告訴她,如果必要,她們會想辦法把她送走。

    但她是母親,孩子又正落在壞人手中,她不能丢下他們不管。

    要管,她就得落入壞人圈套,出去自首,她能這樣做、該這樣做嗎?反複地想着,想着,最後才想出一個辦法:為什麼不把孩子們委托給天保娘?又不知道她願不願意。

     這樣,在一個夜晚,當更深人靜,陳山女人早已上床歇了,她就和天保娘面對面地談了她的心思。

    她說:&ldquo我從小無娘,在這兒十多年,你們天保和我們日升就像兄弟,我也把你當娘。

    &rdquo天保娘道:&ldquo窮人不照顧窮人能靠誰?十多年來,你的心思,我全明白。

    &rdquo慶娘又說:&ldquo五歲那年我沒了娘,賣給人家當丫頭,十三歲還像個猴子,又瘦又弱,主人又把我糟蹋了,叫我死不了,活不下;女主人說我妖,怕長大了礙她事,就把我送人,這些财主就是這樣不把人當人。

    日升是個誠實人,他不嫌棄我,把我當人待,隻有跟着他,我才覺得自己像個人。

    &rdquo 這些苦情天保娘都知道,但她聽了還是感動得掉淚,她一邊抹淚,一邊說:&ldquo孩子,當年我不比你好呀,說來窮人都是一樣命運,天保爸去世早,天保下地三個月就沒了爸。

    &rdquo慶娘又道:&ldquo隻有窮人才能互相體貼、互相照顧,阿婆你對我這樣,日升對我也這樣,就是有錢有勢的對我們不一樣!他們把我們踩在地下,讓我們一輩子擡不起頭,你家的天保,我家的日升都給他們搶去了!&rdquo天保娘一陣心酸,淚如泉湧。

    &ldquo天保、日升有什麼不是?說他們有錯,就錯在投錯胎,不該出生在窮人家!&rdquo 天保娘抹淚道:&ldquo這些日來,我也想了許多,慢慢就想開,就像你說的,天保、日升吃官司不丢人,他們站得正,做得光明磊落,不偷不搶,沒有見不得人的。

    當初我還有點想不開,天保吃了官司,丢下我這孤苦老太婆,無依無靠怎好過日呀?現在想想,天下間這樣人多的是。

    俗語說過,虎死留皮,人死留名,天保也許一輩子出不來,也許過三天五天就在站籠上一站,砍頭斷命。

    算不了什麼,他替窮人争口氣,留下的是好名聲!&rdquo慶娘欣慰道:&ldquo阿婆說得極對,我們窮人就得有這志氣,好争氣。

    反動派可以抓人、殺人,就是打不掉我們這口氣!&rdquo 天保娘頻頻點頭,忽又附耳低聲問:&ldquo孩子,你信得過我就對我說,天保、日升都是共産黨,你呢?&rdquo慶娘沒想到她會問這話,把面一紅說:&ldquo我還不配。

    &rdquo天保娘蠻有自信說:&ldquo你勇敢,有志氣,我看将來也一定是。

    &rdquo慶娘非常激動:&ldquo阿婆将來也一定會是!&rdquo天保娘露出缺牙大口:&ldquo我六七十的人啦。

    &rdquo慶娘嚴肅地說:&ldquo幹革命不分年紀大小,隻要和革命和共産黨一條心,八十歲也當得上共産黨。

    &rdquo 談過這次話,慶娘心就安了,對天保娘認識更深,她決心把關系交給她。

    因此,第二天當她們又面對着時,她就直截了當地說:&ldquo阿婆,我已決定離開這兒,不再拖累你們。

    &rdquo天保娘吃驚道:&ldquo你不是說沒親沒戚嗎,要上哪去?&rdquo慶娘道:&ldquo我有個熟人,一個非常可靠的人,隻要找到他,他就會替我想辦法。

    &rdquo天保娘道:&ldquo是不是蘇姑娘?你說吧,我替你去找。

    &rdquo慶娘道:&ldquo不是蘇姑娘,是蘇姑娘的人。

    不過,阿婆要非常小心,還得保守秘密。

    &rdquo天保娘生氣道:&ldquo你哪次叫我做的事,我不守秘密?&rdquo慶娘這才放心叫她去找老魏。

     當天,天保娘果然提着菜籃去肉攤買肉,把慶娘吩咐的話對老魏一五一十地說了。

    那老魏受了玉華的委托,也正要找慶娘,聽了非常興奮,他說:&ldquo叫她安心再等兩天,有消息我随時通知。

    &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