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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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民雖也心跳不已,卻裝作若無其事,故意對商會會長說:&ldquo我們刺州實在太無人才,這樣一個小小場面,也把人吓得屁滾尿流。

    &rdquo商會會長因剛剛那陣霹靂聲,也有些膽戰心驚,聽許為民的話以為存心譏諷他,也老實不客氣回敬兩句:&ldquo像許老這樣人才當然不多!&rdquo 這時全堂鴉雀無聲,出現着一片靜肅、陰森局面,周維國恰在這時昂首闊步而來。

    此人年在四十出外,獅子面,粗眉大眼,扁鼻子,身材短小、肥胖,活像隻獅子狗。

    在他後面跟着副官處長和十來個面目猙獰的衛士。

    他面無表情地對大家舉手為禮,一直走進席位。

    那霹雷聲又響了:&ldquo坐下!&rdquo這次大家有了準備,也就不像剛才那樣亂成一團。

     菜上了,吳當本忙着把&ldquo地方父老&rdquo介紹給周維國。

    當介紹到許為民時,周維國果然恩寵有加,獅子面上露出半邊笑容:&ldquo許老先生,久仰了!&rdquo許為民連忙起身拱手為禮:&ldquo司令的威名,本人也早心領了。

    &rdquo周維國點點頭:&ldquo聽說許老先生熱心公益,辦鄉團的事可要多出一把力!&rdquo許為民恭恭敬敬地說:&ldquo願效犬馬之勞,願效犬馬之勞!&rdquo周維國點頭,許為民卻又加上一句:&ldquo怕是老朽了,做不了什麼事!&rdquo商會會長卻從旁插嘴道:&ldquo誰不知道許老至今還妻妾成群,風流韻事甚多,健壯得如中年人!&rdquo說着,又冷笑一聲。

     許為民心裡發恨,&ldquo他專在揭我老底!&rdquo卻又不便光火,倒是周維國救了他的駕,說:&ldquo會長先生,聽軍需主任說,你那筆軍饷還沒繳齊。

    你知道我是軍人,不尚空談隻重實際,開口說話隻有一次,到了第二次可要用槍口哩。

    &rdquo看來像是開玩笑又像下命令,語氣間陰森可怕。

    許為民暗自痛快,那商會會長卻是一頭大汗,連聲說:&ldquo三天之内繳齊,三天之内繳齊!&rdquo正話間,酒菜已過三巡,參謀長低聲問周維國:&ldquo請司令訓話?&rdquo周維國點點頭,他對那值日官彈彈手指,于是霹雷聲又響了:&ldquo司令訓話!&rdquo 周維國起身訓話了,他用嘶啞嗓子隻叫了聲:&ldquo各位父老兄弟&hellip&hellip&rdquo散處各席以主人身份陪同貴賓的大小官員,立即帶頭鼓掌。

    &ldquo先讓我用主人身份敬大家一杯!&rdquo大家又是鼓掌,又是舉杯。

    那破嗓子繼續幹叫下去:&ldquo今天,我請大家來,為的是和大家見面。

    &rdquo鼓掌。

    &ldquo其次是奉蔣&hellip&hellip&rdquo他先自立正,大家極為混亂,不知道該怎麼辦,有坐有起,極不雅觀,把那值日官急得一頭大汗:&ldquo這些土财主太不懂禮貌!&rdquo索性來個&ldquo軍事管理&rdquo,大喊:&ldquo立正!&rdquo這下才像個樣。

    &ldquo&hellip&hellip奉蔣委員長命令,坐鎮貴境,清匪反共&hellip&hellip&rdquo這些土地主卻又屹立不動,那值日官不得不又叫:&ldquo坐下!&rdquo&ldquo&hellip&hellip蒙各位父老兄弟同心協力,匪患因之大減,治安得以确保,此皆蔣&hellip&hellip&rdquo值日官又大叫:&ldquo立正!&rdquo&ldquo&hellip&hellip此皆蔣委員長領導英明,各位協助之功。

    &rdquo鼓掌,值日官:&ldquo坐下!&rdquo&ldquo&hellip&hellip匪患雖減而未清,交通仍遭破壞,劫案不斷發生,共軍不甘江西慘敗,小股殘餘仍有入侵吾境可能&hellip&hellip&rdquo 與會者均表吃驚,一時交頭接耳,嗡嗡之聲不絕,都在談共軍入侵的事。

    周維國的話講不下去了,皺起大眉,值日官被迫出來大叫:&ldquo不許說話!&rdquo&ldquo&hellip&hellip不過,大家也不用害怕,我中央大軍兵強馬壯,而共軍則為強弩之末,來了也不過送死而已!但保家鄉,衛民國,人人有責,我周維國有責,你們也有責。

    你們這些人,在共産黨眼中都是地主惡霸,都在被清算殺頭之列。

    我問你們要等共軍來了被清算殺頭,還是現在就出錢出力?&rdquo這一問大家又嗡嗡面談,也顧不了什麼禮節,雖值日官連喊幾次:&ldquo肅靜!&rdquo也沒人理會。

     政訓處長第二個訓話,這個一副蒼白老鼠面、戴深度近視眼鏡、萎縮矮小、活像大煙沒有抽足的老槍,用小得可憐的聲調,說了一番表揚周維國&ldquo愛民如子,語重心長,請大家千萬不要誤會,不要害怕,刺州治安絕對無慮&rdquo的話,又吹了一通中央軍實力雄厚,兵強馬壯,我們做準備,是為了防患于未然,為了徹底根絕共禍之類。

     最後參謀長出來宣布:全州立即成立鄉團!辦法如下:本州地界成立鄉團司令部,由周司令兼任,下分東南西北中五區,各設分團司令部。

    區下大鄉成立鄉團大隊,中等鄉成立鄉團中隊,小鄉成立鄉團小隊,幾個鄉合起來尚可成立鄉團聯隊。

    各鄉團隊的人員、槍械、服裝、給養,由各鄉自籌。

    鄉團任務:協助國軍清匪剿共,維持地方治安。

    服從統一調動,不得借故推辭。

    &ldquo現在形勢已十分緊迫,不容延緩,本參謀長代表司令宣布:從本日起,宣布成立,限期十天各鄉須呈報人員、槍支、彈藥,如逾期不報,當以違抗命令論罪!&rdquo之後,他當衆宣布了一份名單:南區鄉團司令許為民,東區鄉團司令林金水之類等等。

     參謀長剛一坐下,軍法處長就起身說話,他說:&ldquo我是軍法官,我隻從軍法角度提意見。

    周司令已決定先在本州成立鄉團,然後再推行本專區其他四個縣份,他是司令官,他說出的話就是命令,命令就是法令,隻許贊成、服從,不許反對!誰聽了不照辦就是反對,反對命令就是違法亂紀,就得法辦!我說我是軍法官,我有執法之責。

    執法有各種,輕的判刑,重的殺頭,叫作軍法從事!我這個人從來做事痛快,先小人後君子,說過的話就一定要做,務請各位善自珍重。

    到那時軍法如山,不要說我鐵面無情!&rdquo在一陣威脅恐吓之下,大家都驚慌失色,面面相觑,不知下面又有什麼把戲,因而酒菜也不再對這些人發生誘惑了! 在參謀長示意之下,吳當本算是代表全州鄉紳父老出來說話。

    這個油頭粉面家夥,一開口就說:&ldquo我代表全州四十萬民衆,對周司令的英明決定表示感謝,也代表與會的父老兄弟表示接受!周司令是我們的父母,他的命令就是父母命令,父母的命令豈可不聽,不聽父母之命就是不孝。

    周司令的命令是代表中央下的,中央就是國家,國家的命令誰能不服從?不服從國家命令就是不忠!因此,對這命令不執行就是不忠不孝!&rdquo這個油嘴說得周維國頻頻點頭,參謀長也表示滿意。

     這一來吳當本勁頭更足了,他說:&ldquo要在這樣短時間内組織幾萬鄉團,不論人員、财政當然有困難。

    但我們這兒有辦民軍傳統,子弟兵一呼而應,槍械也不成問題,又有各區司令親自主持,我相信十天不算短。

    &rdquo接着,他又用恐吓口氣說:&ldquo周司令的作風大家知道,說幹就幹,一點不含糊。

    軍法處長執法如山,法紀嚴明,剛才他也訓過話,說得十分清楚。

    請各位不要以身試法,到那時你們再來找小弟,小弟也無能為力了!&rdquo 吳當本說完話,暫時沒人說話,參謀長卻暗示區分團司令也該表表态。

    這一下吳當本又忙碌起來,他在五個區司令間奔跑了半天,大家都不肯出來,有人還說:&ldquo請許老代表吧,他就坐在首席。

    &rdquo他想這也有理,便過來對許為民說:&ldquo許老,你是首席分團司令,大家都推你出來代表。

    &rdquo許為民表面謙讓,内心卻得意,他對商會會長說:&ldquo怎麼推到我頭上?&rdquo商會會長道:&ldquo五個區分團司令,就隻許老德高望重呀!&rdquo他隻好起身說話:&ldquo周司令和各位長官都訓過話,說過的話就是命令,我們隻有服從,不服從就是違抗命令!我提議大家回去馬上開會,辦事。

    事情辦得好辦不好,看大家自己了!不過,辦鄉團這件事,看來十天實在太短,我要求司令放寬些,就改為一個月吧!&rdquo 有人鼓了掌,也有人低聲在交談:&ldquo許老這句話說得好!&rdquo許為民大感得意:&ldquo論年紀我是落後了,做不了多少事,既蒙周司令寵愛,又是為鄉梓福利,也隻好拖條老命出來效犬馬之勞。

    在南區我一定照司令的命令辦,司令的軍法嚴明,自然人人害怕。

    我們決心出來幹,我想還不僅僅是怕軍法從事,更重要的是為鄉梓福利&hellip&hellip&rdquo又是一陣掌聲,有人又低聲在說:&ldquo好!許老有膽量!&rdquo但周維國和軍法處長的面色卻不大好看,周維國心想:&ldquo這老狐狸拉攏人倒有兩手!&rdquo 大會散了,五個區分團司令又和參謀長單獨開會。

     三 許為民在回家途中,有幾分得意也有幾分憂慮。

    得意的是總算當上中央委派的司令,和那些雜牌民軍委派的不同,将來在家譜上也可以添上一筆。

    擔憂的是形勢未可樂觀,周維國這番話不管是真是假,都說明了國民黨宣傳的紅軍已垮,共産黨被消滅的話靠不住。

    另外還擔憂鄉團組成之後,周維國會不會用過去對付民軍的辦法對付他,連人帶槍收編過去?如此一來,他的起家老本,手頭那幾百條槍便血本無歸了。

     他安坐在私家包車上,閉目養神,似覺有點疲乏,卻無法安定。

     他又想起,周維國看來似乎對地方實力派還不信任,既信任就得信任到底,為什麼在委任各區分團司令同時又派出特派員呢?當時各區分團司令被留下開會,參謀長就對大家宣布:為了便利各區與總部保持密切聯系,周司令已委出幾位特派員分駐各區。

    還沒來得及聽取大家意見,就急急忙忙地把那幾位特派員介紹給大家。

    被派到南區來的是個少校軍官叫林雄模,他筆挺地站在許為民面前,用力把軍靴後跟卡特一拼,說聲:&ldquo陸軍少校特派員林雄模報到,聽許區司令吩咐!&rdquo許為民想:&ldquo這簡直是強奸民意,要買要賣雙方總得有個志願,不能說要派就派!&rdquo又想,&ldquo什麼叫聯絡呀,明明是監視,把人按上寶座,又派了個太上皇!&rdquo他覺得頭緒很亂,又是個&ldquo未可樂觀&rdquo。

     許為民的大公子許添才,一早聽說老子被周司令請上城開會,又聽家人說老頭快當上什麼官兒了,便急急忙忙地從為民鎮趕回家,等候佳音。

     此人大有父風,在南區橫行了三十來年,被人稱為&ldquo二霸&rdquo,隻是生來&ldquo先天不足&rdquo,少了個聰明腦袋,冒失魯莽,他老子常批評他:&ldquo快五十的人了!看你什麼時候才成器!&rdquo成不成器都好,在南區他反正是坐第二把交椅的! 他在許公館門口已等了許久,也早有人來通風報信:&ldquo許老已被中央委任司令。

    &rdquo他還是站着等,不是為了向他老子祝賀,而是想打聽一下自己的出路。

    父親當了司令,那麼兒子呢?他對于做官比玩女人更有興趣,多少年來他就夢想能正正式式地穿上軍裝,戴着金色領章,挂上斜皮帶,到城裡炫耀炫耀! 老頭的包車一拉進村口,就有人在接,一到公館門口就爆竹連天,站在大門口的商團舉槍緻敬。

    包車剛一停下,前面是許添才,後面是七太帶着一大群丫頭養娘簇擁而上,把老爺扶下:&ldquo老爺辛苦啦?&rdquo&ldquo老爺沒什麼吧?&rdquo之聲不絕。

    許為民面露倦容,一手扶着七太,一手輕輕捶着腰杆,回頭對許添才說:&ldquo誰叫你們這樣張揚的?&rdquo許添才恭恭敬敬地說:&ldquo老爺當了司令,還不熱鬧一下!&rdquo許為民裝聾作啞地反問:&ldquo誰說的?&rdquo七太接下道:&ldquo滿城都傳開了,老爺還想瞞我們嗎?&rdquo 一群人簇擁着進了正堂,幾位夫人和全家大小都出來,他們把許為民讓上太師椅坐下,丫頭們送熱手巾的、送鐵觀音的、送水煙袋的,像走馬燈似的去了一個又來一個。

    許為民接過熱手巾揩揩面,喝了兩口鐵觀音,接過水煙袋,跷起腳來,上了兩筒。

    之後,掃了大家一眼,故意問道:&ldquo你們來了這許多人幹什麼呀?&rdquo七太是所有夫人中最受寵愛的一個,她的發言具有代表性,她搶先發言道:&ldquo來給老爺賀喜呀!&rdquo許為民哈哈笑道:&ldquo這叫少見多怪,周司令請吃一頓飯,也用得着你們興師動衆。

    &rdquo又抽上一筒水煙,似要說明經過,又像有意賣弄:&ldquo不過,他給我的印象還不算壞,第一次見面,就對我那樣殷勤、親切,滿口老叔長老叔短,就像家人一樣呀!人家到底是吃過外國面包,喝過西洋水,是蔣委員長學生、親信嫡系,有眼光,有學問&hellip&hellip&rdquo七太嘴尖舌利,插嘴道:&ldquo這個周司令到底有多大年紀,是不是也是個老頭?&rdquo許為民不快地橫了她一眼:&ldquo你問這個做什麼?&rdquo七太掩着嘴咯咯地笑:&ldquo人家叫作少年得志,比我家大少爺還年輕上十歲,卻是個少将司令,手下人馬也有幾萬。

    &rdquo說着眼睛隻一瞟,轉到許添才身上。

     許添才非常緊張,七太卻在暗笑,以為又有場好戲看了。

    但許為民卻沒有說:&ldquo看你什麼時候才成器!&rdquo隻是說今天盛會:&ldquo今天這個會真可稱為群英大會呀!全州的知名人士都到了,不管是多大的豪紳名流都到,隻是周司令不把他們放在眼下,隻有對我客氣&hellip&hellip&rdquo聽衆活躍。

    &ldquo我一下車,周司令就親自到門口來接,稱我為老叔,自稱小侄,又說因軍務繁忙未及登門拜訪,又說這次見面真是三生有幸&hellip&hellip&rdquo七太又插嘴道:&ldquo這樣,他就委你當司令?&rdquo許為民瞪了她一眼:&ldquo&hellip&hellip當時我就被迎進貴賓室。

    在那兒又會見參謀長、政訓處長、軍法處長等大人物,他們對我自然比周司令更謙恭、更有禮,都說相見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