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關燈
想:自己離家已有十五六年,玉蒜不會養的;是收養的嗎?為什麼又長得和她一模一樣?難道是玉蒜在他不在時改嫁,替别人養的?既已改嫁為什麼又住在自己家裡?這時玉蒜滿面通紅,看見孩子對這個陌生男子滿懷驚奇、疑惑,便低聲說:&ldquo紅緞,他是你爸,叫爸!&rdquo紅緞這孩子果然恭恭敬敬地叫了老六一聲:&ldquo爸。

    &rdquo老六一聲不響,隻是苦笑。

     入夜,老六送走前來探問的親戚鄰居之後,便低聲問玉蒜:&ldquo孩子睡在哪兒?&rdquo玉蒜忐忑不安地回答:&ldquo她原和我一起睡的,現在你來,我已替她另外打鋪。

    &rdquo她也知道為這孩子的出處,在他們中将有一場嚴重的争執,也許&hellip&hellip她是決心和盤托出,她想:也許會因此而鬧出一場慘劇,她已忍辱這許多年,現在正是申申氣、吐吐冤屈的時候了,有什麼好顧慮的?那老鬼從匆匆見了老六一面,就不知去向。

    而紅緞卻覺得這個剛從南洋回來的&ldquo爸爸&rdquo,對她非常冷淡。

    整個家庭充滿了暴風雨前的甯靜。

     玉蒜先進房去,燈也不點,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床沿上,痛苦又不安;老六一個人在堂屋,默默地抽着煙,心情同樣痛苦複雜,從親戚鄰居那種心懷鬼胎、交頭接耳的模樣,他已猜出幾分:玉蒜對不起他,做了丢人的事。

    可是同誰呢?&hellip&hellip他起身,執着煤油燈進房去,房内立即洋溢着一片白光。

    玉蒜一動不動地坐在床沿,眼瞪瞪地望着他,是恐怖、憂悒,又表現了她破釜沉舟的決心。

     老六放下油燈,順手把房門扣上,走近她,把面孔隻一闆,雙眼閃着憤怒、燃燒的火焰,怒聲地問:&ldquo玉蒜,這孩子是誰的?&rdquo玉蒜把頭低着,想起了在探望老六的鄰居中,曾有一個叫勤治的知心姊妹悄悄地對她說:&ldquo不是你的過失,不要怕,把該說的都對他說,老六為人我了解,他不會怎樣你的!&rdquo老六見她不答話,更加氣憤,一時興起,更加相信他猜得不錯,她偷人!張開大手揪住她的發髻隻一提,就把她從床沿上提起來,恨聲地說:&ldquo為什麼不說?到底你偷了誰?和誰養下這雜種?&rdquo玉蒜一陣心酸放聲大哭:&ldquo不要打我,老六,不是我的過失!&rdquo老六掄起大拳:&ldquo不是你的過失,孩子怎麼來的?&rdquo玉蒜隻是哭:&ldquo我沒錯,老六!&rdquo 老六已是一拳打下,而她卻勇敢地承受着,隻哭叫:&ldquo老六,你聽我說呀!不是我有意做這丢人的事,對不起你。

    我不願意,我拼死抵抗過,可是,我是一個孤單女人,你又不在家,家裡沒有人幫助我,鄰居沒一個聽到。

    他逼我、打我,把我手腳都捆綁起來,把我打昏,然後,才做那傷天害理的醜事&hellip&hellip已經有多少年了呀,老六,我有冤無處申,有話沒人說,我忍辱地過着日子,養大了這孩子,隻望有一天,你回來,把心裡的冤情對你訴說。

    現在,你回來啦,我沒有隐瞞,我把什麼都告訴你,隻要你知道,我也死個清白&hellip&hellip&rdquo她在地上爬着,雙手抱住他的腿哭訴着,幾乎是一字一淚。

    &ldquo現在我把話說完了,你也明白了,要打就打吧,要殺就殺吧。

    &rdquo說着,她松開手,跪倒在地,雙手掩面,心安理得地等待他的處分,他也許會踢死她,也許會勒死她,她都準備容忍一切。

     但老六聽完了她的哀訴,心卻軟了,淚水在他眼中轉着:&ldquo你說他,他又是誰?&rdquo玉蒜咬牙切齒地哭道:&ldquo就是你那千刀割萬刀剮的爸!&rdquo老六不聽猶可,一聽這話,渾身發滾。

    意外!這完全出乎他的意外!這老鬼竟會做出這禽獸不如的行為!他放開她,一言不發,返身就走。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那老鬼已偷偷溜回家,躲在他那陰暗、潮濕、鼠窠一樣的卧室,蒙頭假睡。

    老六在盛怒下一腳踢開房門,像老鷹捉小雞似的從床上把他提了起來。

    老鬼心裡明白,卻仍惺惺作态,假作正經道:&ldquo到底出了什麼事呀,老六?&rdquo老六早已左一記耳光右一記耳光:&ldquo老王八,你做的好事!&rdquo老鬼挨了幾記耳光,跌倒在地爬起來還裝傻:&ldquo老六,多喝了幾杯,醉哪?&rdquo老六乘他立腳未定又是一拳:&ldquo老王八,你做的好事!&rdquo這一下老鬼不再裝傻了,他心想:&ldquo逃命要緊!&rdquo拔腿就走,老六哪肯放過他,跟在他後頭直攆,他像打西洋拳似的,第一拳擊倒對手,乘他立腳未定又是一拳。

    老鬼連滾帶爬隻求逃命,老六卻緊追不舍,從房裡打到天井,從天井打到大門外、曬谷場,一直到那老鬼再也爬不動,縮成一團,在地上裝死&hellip&hellip 那一晚,老六沒有回房睡覺,老鬼也不敢進門,紅緞一見他面就發抖。

    從此,他變得心灰意亂,對什麼人都不說話,内心痛苦,後悔不該回鄉。

    他除了為生計奔跑外,就動手修整那破舊祖屋。

    祖屋修好了,他又利用屋前屋後荒地開菜地搭瓜棚,種植瓜豆蔬菜,盡可能找粗重活做,想忘掉這一切;同時卻按照那位同志的指示,千方百計地在找黨。

     他果然找到了黨。

    當陳鴻第一次代表黨組織和他會面,他興奮得淚水直流,抓住老陳的手不放:&ldquo我可把你們找到了!找到了!說真的窮人離開黨,就像孩子失去爹娘!&rdquo他說了許多熱情的話、痛苦的話,像有千言萬語要說,又怕說不完,表達不了。

    &ldquo我要向黨彙報我的思想情況。

    &rdquo他從他坐牢入黨,說到被遣配返鄉。

    &ldquo讓黨來做公正人,給我幫助!&rdquo他說了他家庭間的秘密。

    &ldquo我應該離開她們還是和她們生活下去?玉蒜并不壞,盡管我對她冷,她還是盡了她的責任;紅緞那孩子,不懂事,純潔,也很可愛,我也怕傷她的心&hellip&hellip&rdquo說着,說着,他傷心得像個受盡委屈、磨折的孤兒,隻是哭。

     陳鴻很受感動,對他印象也很好,他安慰他、鼓勵他,對他處理這件複雜的家庭問題,也做了善意批評,又幫他進行分析,他說:&ldquo你爸肯定不是好東西,他是渣滓、是廢物。

    玉蒜和紅緞都是犧牲者,她們都沒錯,都值得同情。

    你給那老廢物一陣教訓是必要的,對玉蒜和紅緞态度卻不對。

    你應從社會根源去追究責任,而不該憑感情用事。

    問題還在這萬惡社會,如果不是這社會存在着人吃人、人剝削人的制度,迫使你離鄉背井,怎會有這家庭悲劇?應把這現實事例作為教訓,加強革命精神、鬥争意志!隻有變革舊社會,改造舊社會,打倒舊社會,建立新社會,才能根本解決問題!&rdquo他要老六承認現實,同情被犧牲者,把她們團結在自己周圍,給她們以幫助教育,&ldquo把她們也引導到革命的道路上!&rdquo 陳鴻的一番教導對誠實而粗暴的老六有了很大啟發,理性重又戰勝他。

    他對玉蒜和紅緞的态度有了根本性的改變。

    他對玉蒜願意開口,有事同她商量,也有說有笑了,并自動對她表示:&ldquo孩子大了,還是讓她單獨睡一個地方。

    &rdquo玉蒜反問他:&ldquo那麼,你呢?&rdquo老六道:&ldquo我自然和你在一起。

    &rdquo怕那孩子受歧視、傷心,也承認紅緞是自己孩子了。

     老鬼在外頭落魄了一個時候,打聽老六有了&ldquo轉變&rdquo,也厚着面皮請求寬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