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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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病情不輕。

     此人受過中等教育,年輕時在他叔叔沈常青幫助下到了小呂宋。

    那時大革命的聲勢也到了南洋,他受一些進步人士和進步書報的影響,參加一些進步活動,組織青年進步團體,反對國民黨,在華僑社會青年店員中頗有威信。

     初到小呂宋時在沈常青公司裡做事,由于作風偏激、過&ldquo左&rdquo,被認為&ldquo不務正業&rdquo,辭退了。

    沈淵想:&ldquo你不讓我幹,我偏要幹!&rdquo索性不再找職業,專搞社團活動。

    在他領導下的社團,政治色彩比較鮮明,一貫和國民黨作對,甚至于帶頭搗毀國民黨海外支部辦事處,公開提出打倒國民黨口号。

    由此招了忌,國民黨黨棍向居留地政府秘密告了他一狀,說他是共産黨,結果就被捕。

     沈淵坐了三年牢,後來還是由沈常青秘密花錢&ldquo保&rdquo了出來。

    出獄後沈淵的精神和肉體都有變化,體質原來單薄,又坐了幾年牢,便染上痨病。

    膽子小了,也不再參加活動,和沈常青又恢複親密關系,一心想做生意弄錢。

    可是當時資本主義世界經濟危機,謀生不易,病情又不斷加劇,在沈常青幫助下,隻好返國養病。

     返鄉後,正碰到刺州革命形勢大發展,他不甘寂寞,又活動起來。

    他設法找黨,恢複組織關系,并在黨的領導下做一部分工作。

    白色恐怖來了,特别是陳鴻犧牲後,他膽小怕死的毛病又發作啦,他以&ldquo病情轉劇,經醫勸告,必須靜心療養&rdquo為由,對工作又表示消極。

    但不願與組織斷絕關系,隻保留着個别聯系&hellip&hellip 沈淵在學校會見大林,一邊咳着,一邊喘氣,說:&ldquo遲到啦,真對不住。

    &rdquo他們到宿舍後,大林把老黃介紹給他,沈淵又表示敬意說:&ldquo很高興見到你,老黃,老陳的犧牲給我們帶來多大損失!不過&hellip&hellip&rdquo他咳着,把濃痰吐在手巾上,&ldquo我們會慢慢好起來的。

    &rdquo老黃對他轉達組織的關懷:&ldquo組織上十分關心你的病,希望早日恢複健康。

    你病了,不僅個人的精神肉體有損失,對組織也是損失!&rdquo 沈淵對這關懷表示感謝,但也不忘記把自己過去光榮曆史介紹給這位新來的負責同志,他說:&ldquo慚愧,慚愧,我替組織做的工作實在太少,雖然這些年來,我沒停止過鬥争!&hellip&hellip在小呂宋的時候,我就不是這樣,我帶頭搗毀過國民黨海外支部,坐了三年牢。

    那時身體好,什麼事都可以幹,可是現在&hellip&hellip&rdquo他咳着,&ldquo這毛病像鬼魂一樣纏着我,路多走幾步,話多說幾句,也要吐血。

    &rdquo他喘息着,面上泛出病态的紅暈。

     老黃安慰他說:&ldquo把病養好,就是你的革命任務。

    &rdquo這句話正合他的心意,他立刻又興奮起來:&ldquo當年老陳也是這樣說,他又說:不要性急,能做什麼就做什麼,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主要是把病養好。

    我說這怎行。

    人家都在拼命,甚至于犧牲流血,而我隻能躺着不動,還像個共産黨員!我們要有一分熱發一分光,我還要和大家一樣幹,這間學校就是這樣辦起來的。

    &rdquo他喘息着,一會兒又說:&ldquo可是天不從人願,病情一直在惡化,你看我這樣,真慚愧&hellip&hellip&rdquo他咳得非常吃力。

     老黃表示重視這次會面,沈淵也很滿意,他說:&ldquo我現在是老牛破車,大事幹不來,小事還多少可做些。

    老黃同志有什麼要問的,凡我知道的,我一定說&hellip&hellip&rdquo當老黃對許為民表示有興趣,他就說:&ldquo是南區一大害蟲,有财力,有武裝,還和官府勾結,誰不怕他三分?好在還有個許天雄抗住他!&rdquo老黃問:&ldquo你說是許為民力量大,還是許天雄力量大?&rdquo沈淵道:&ldquo兩個人半斤八兩,各有千秋。

    許為民是在朝派,城裡有官府後台,在鄉下鄉紳老大中都是看他的,許多事他說了算;許天雄呢?沒有官府後台,卻有槍杆,他的爪牙四散,個個聽了都怕,許為民也怕他三分哩。

    我們在南區工作,不能不注意,他們都是革命的死對頭,特别是許為民。

    &rdquo說着說着,又談起他的處境,他就怕組織上分配他在池塘做些工作:&ldquo我的處境實在壞,我就不敢請大林同志或黃同志到我家裡去。

    幾年來,我在家裡就像在坐牢。

    許為民派人監視着我,遇有風吹草動就派人來提警告:姓沈的,我知道你過去幹的是什麼,要在這兒住,就不許亂說亂動。

    想造反嗎?小心腦袋!所以我不敢接待自己同志,也不敢動。

    當年我就請求過老陳,不要到我們鄉去活動,萬一他們發現有什麼傳單标語之類,就會把賬算在我頭上,我這顆腦袋就保不住!&rdquo 老黃笑着,對他這個&ldquo立此存照&rdquo的聲明,不加駁斥,也不表贊同。

    卻在想着:&ldquo這個人果然變得軟弱了。

    &rdquo看來要在池塘這樣一個反動中心安上一兩個釘子也有困難了。

    但老黃還是把當前形勢對他傳達了,希望能給他一點勇氣、一點力量,振奮一下。

     正談論間,順娘的媽忽然匆匆進來,丢了眼色說:&ldquo有人來啦!&rdquo這熱心的老校工,每當他們在談論什麼,都自動站到大門口去放哨,照她的說法是:&ldquo我們不能讓外人知道在開會!&rdquo進來的是個年輕婦女,二十來歲,一身花綢衣服,抹着厚厚脂粉,畫起彎彎眉毛,頭梳面幹髻,插着金首飾,一日金牙,滿手金戒指,走起路來裝作文雅,頭放得低低的,兩隻多情眼卻又不聽話,不是左盼就是右顧,似想偷看人,又怕被說不正經。

    正經人偷偷吐着口水:&ldquo騷氣十足!&rdquo年輕人歎了聲:&ldquo好花插在牛屎上!&rdquo 她一直進門,看見沈淵就嬌聲嬌氣地叫了聲:&ldquo淵哥。

    &rdquo對大林又有禮貌地叫聲:&ldquo王老師。

    &rdquo一會兒又把流星眼瞟到老黃身上:&ldquo這位是?&hellip&hellip&rdquo沈淵說:&ldquo黃老師。

    &rdquo她于是又恭恭敬敬地叫了聲:&ldquo黃老師。

    &rdquo做完這一番交際活動後,她就規規矩矩地站過一邊,低着眼。

    沈淵問她:&ldquo有事嗎?&rdquo那年輕女人露出滿口金牙,微微一笑:&ldquo聽陳校長說淵哥來,爸叫我來請。

    爸說有話找淵哥談談,又說路遠,身體不好,趕不回去,就在咱家過夜。

    &rdquo老黃見話也談得差不多,便對沈淵說:&ldquo沈校董有請,你就過去吧。

    &rdquo沈淵起身,低聲對老黃說:&ldquo有話我們明天還可以談,我今晚就在洋灰樓。

    &rdquo扶着黑布傘跟那年輕女人出去。

    老黃問:&ldquo她就是玉葉?&rdquo大林點頭。

     在路上,沈淵問玉葉:&ldquo叔叔嬸嬸都好?&rdquo玉葉點頭:&ldquo好。

    &rdquo沈淵又問:&ldquo弟弟有信來?&rdquo玉葉低低歎了口氣:&ldquo每個月都有信。

    &rdquo沈淵又問:&ldquo說什麼時候回來?&rdquo玉葉心煩意亂地說:&ldquo回不回都一樣,反正我是不做什麼希望哩。

    &rdquo沈淵斜眼看她,内心深處禁不住起了一陣凄涼感。

    &ldquo年輕獨守,也真難為她。

    &rdquo他想。

     沈常青一見沈淵就有說不出的高興,他們又有許多日子沒見過面。

    他一面叫人備飯,準備他過夜,一邊問:&ldquo阿淵,你這些日子都在幹什麼?想見你一面也真不容易。

    對我又有意見?連我這兒的大門也少進哪。

    &rdquo沈淵知道他的脾氣,隻笑笑。

    老頭又問:&ldquo還在鬧什麼革命?&rdquo沈淵道:&ldquo在家養病還來不及&hellip&hellip&rdquo沈常青得意地點點頭:&ldquo這就對路,我說還是身體重要,個人生活重要。

    在小呂宋你鬧了那陣革命,給你帶來什麼好處?一場官司加上一身病。

    &rdquo又問,&ldquo家裡日子還好過?維持得下?&rdquo沈淵道:&ldquo人丁本來就少,女人還做些手藝貼補&hellip&hellip&rdquo沈常青道:&ldquo那一定很苦!我們本來就不是外人,有困難就說,隻要聽話我是願意幫助你的。

    &rdquo 他們對坐着,隻見他一個人在說話,似乎長年沒機會說話,一有機會就想說個痛快:&ldquo我不說什麼家門不幸的話,隻說你爹娘運氣不好,養了你這樣孩子,出了洋不好好做事,趁年輕力壯時弄點錢,卻在那兒鬧事&hellip&hellip我也年輕過,也對現狀不滿過,可是,我不像你感情用事。

    大丈夫做事,既要觀前又要顧後,凡事要三思而後行&hellip&hellip鬧共産我不反對,他們反對的是土豪劣紳、貪官污吏,都沾不上我的邊。

    我本來出身也苦,不苦還會漂洋過海?不過,要鬧最好由别人去鬧,犯不着我們出頭露面。

    中國事難辦,我們是小百姓,不可大意,不可多出主意。

    誰坐天下,抓大印,我們就聽誰,你說是不是?&rdquo 沈淵隻是微笑着,這個老頭的話,在他聽來已不那麼新鮮了,但也不願同他争論。

    關于這個問題他們不是沒有争論,過去且為此鬧翻過,最後又和好了。

    沈常青認為自己勝利了,這個侄兒在碰壁、失敗,最後聽話了;沈淵雖不願拿原則做買賣,但處境不好,生活困難,有求于他,也多少遷就一些,這就使他對革命不是那麼積極,卻又不願意離開革命隊伍,做一個逃兵。

     玉葉吃了晚飯就匆匆趕去上夜校,她和過去一樣,對學習并不感興趣,更多的興趣是在于能夠利用機會和陳聰保持聯系。

    他們兩個的關系,的确發展得很不平常,他們談過情,說過愛,摟抱過,接吻過,還發生過一次肉體關系。

    他對她表示過忠心不二,她也對他說:&ldquo我從來沒愛過一個人像愛你這樣!&rdquo可是從半個月前,大林找陳聰談過一次之後,情形就有變化,她對他還是熱情洋溢,恨不得天天能見面,擁抱、親吻,解除她内心的空虛、愁苦。

    而陳聰,卻突然對她冷淡起來了。

    他們還是常常見面,有時她還悄悄問他:&ldquo什麼時候再見面?&rdquo這就是說她要和他在房裡單獨見面,而他總支吾地說:&ldquo忙得很呀!&rdquo他還是常常上洋灰房,她總要使他知道,她是用着什麼眼光在注視他,而他卻又有意避開,和沈常青談完話就匆匆離開。

     &ldquo他為什麼突然對我冷淡呢?&rdquo她想,&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