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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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做的掃到床前,掃帚撥歪了三爺的拖鞋,正彎下腰去擺齊整,倒吓了一跳,他打着呵欠掀開帳子,兩隻腳在地下找拖鞋。

    三爺不睡了?吵死了,還睡得着?我去打洗臉水。

     他站在衣櫥前面把褲帶系緊些,竹青闆帶從短衫下面挂下來,排須直拂到膝蓋上,"快點,我吃早飯,吃了出去。

    "三爺吃點什麼?你去看有什麼。

    快點。

     老李叫了聲如意沒人應,那丫頭想必也在樓下吃早飯。

    别人不是在吃飯就是跟着三奶奶。

    她隻好自己下去,年紀又大,腳又小,又是個胖子,他還直催。

    他似乎從來不記得她不比尋常的女傭,是他少奶奶娘家來的,幾乎是他丈母娘的代表。

     她一直氣她的小姐受他的氣。

     她拿他的碗筷到廚房去盛了碗粥,等着廚子配幾色冷盤。

     忽然聽見找阿福。

    阿福這時候哪在這兒? 三爺的包車夫向來要到下午才上班。

    三爺今天怎麼這麼早?嗳,這樣等不及,往外跑,還不是又迷上了個新的。

     一會又聽見說:"下來了。

    ""給三爺叫車。

    "早飯不吃,連臉都不洗就出去了?房裡沒人,連忙又氣喘籲籲上樓去,看見房門半開着,帳子放着,兩隻拖鞋踢在地闆中央,桌上鋪着小紅氈子,氈子上什麼也沒有。

    她心裡蔔冬一響,像給個大箱子撞了一下,腳都軟了,掀開帳子看看沒有人,隻好開抽屜亂找,萬一是她自己又把珠花收了起來。

    粗做的打了洗臉水上來,把水壺架在痰盂上,也幫着找。

    也真奇怪,三爺一走我馬上上來。

    才這一會工夫,怎麼膽子這麼大?可會是三爺拿的?快不要說這話,讓這些人聽見了,說你們自己房裡的人都這樣說。

     她隻好去告訴三奶奶。

    先找她們自己房裡的老媽子,跟了來在老太太門外伺候着的,問知裡面正開早飯,在門簾縫裡張望着,等着機會把三奶奶暗暗叫了出來,三奶奶跟她回去,又兜底找了一遍,坐在一堆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中間哭了起來。

    青天白日,出了鬼了。

    我叫你别走開嘛。

    三爺等不及要吃早飯,叫如意也不在,隻好我去。

    孫媽去打洗臉水去了。

    他也奇怪,起這麼個大早出去了。

    三爺是這脾氣,大概這兩天家裡有事,晚了怕走不開。

     兩人沉默了一會。

    小姐,這要報巡捕房,不查清楚了我擔當不起,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要先告訴老太太。

    嗳,請老太太把大門關起來,樓上搜到樓下,這時候多半還在這兒,等巡捕房來查已經晚了。

    "他們膽子越來越大了,再也沒有别人。

    不是那奶媽,她在老太太那兒擠奶。

    是那嫂子。

     三奶奶匆匆回到老太太房去,大奶奶看見她神氣不對,眼泡紅紅的,低聲問怎麼了。

    她要說不說的,大奶奶就藉故避了出去,丫頭們一個個也都溜了。

    老太太兩腳懸空,坐在紅木炕床邊沿上,搖着團扇,皺着眉聽她哭訴,報巡警的話卻馬上駁回,隻略微搖了搖頭,帶着目夾了目夾眼,望到别處去,就可見絕對沒有可能。

     三奶奶還是哭。

    "老李跟了我媽三十年了,别的也都是老人,丫頭都是從小帶大的,都急得要尋死,一定要查個明白,不然責任都在她們身上。

    "那全在你跟她們說,好叫她們放心,别出去亂說。

    不管上頭人底下人,這話不好說人家。

    真要查出來又怎麼着?事情倒更鬧大了,傳出去誰也沒面子。

    東西到底是小事,丢了認個吃虧算了。

    " 三奶奶還站在那裡不走。

    别難受了,以後小心點就是了。

    家裡人多,自己東西要留神點,你去告訴你房裡的人,别讓他們瞎說。

    "老太太在炕床上托托敲着旱煙管的煙灰。

     三奶奶隻好回去,跟老李說了,叫她等那穿珠花的來了回掉她,就說不必重穿了。

    老李氣得呼哧呼哧,在樓下等那女人,一見面再也忍不住,嘁嘁促促都告訴了她,越說越氣,在廚房裡嚷起來。

    "我們小姐可憐,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咽。

    我是不怕,拼着一身剮,皇帝拉下馬。

    我們做傭人的,丢了東西我們都背着賊名,我算管我們小姐的東西,叫我怎麼見我們太太?誰想到今天住到賊窩裡來了。

    隻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

    他們自己房裡東西拿慣了,大包小包往外搬,怎麼怪膽子不越來越大,偷起别人來了,誰叫我們小姐脾氣好,吃柿子揀軟的捏。

    " 三奶奶後來聽見了罵老李:"你這不是跟我為難麼?我受的氣還不夠?" 但是已經鬧得大家都知道,傳到銀娣耳朵裡,氣得馬上要去拉着三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