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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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家裡不肯? 搖搖頭一目夾眼。

    "昨天去找馮金大。

    "誰?還是小無錫的來頭。

     她哥哥的難處不用說她也知道,她就是不懂,聽他們說姚家怎樣了不起,講起來外面誰不知道,難道姚家少奶奶的娘家會借不到錢?她哥哥雖然是老實人,到底在上海土生土長的,這些年也混過來了。

    這回想必是夫妻商量好的,看準了她非要這筆禮不行,要她自己拿出來。

    姑奶奶跟姑爺商量商量看,他!姑爺住在樓下?可不是,這兩天送信也難。

     她也知道這不是叫人傳話的事,要銀娣自己對他說。

     銀娣不開口。

    他向來忌諱提錢。

    他是護短,這輩子從來沒有錢在他手裡過。

    逼急了還不是打官話,說送什麼都一樣,不過是點意思。

    姑爺可能想法子在帳房裡支?不行呃,不是有這話,-瞞上不瞞下-?誰也瞞不了。

    這些人正等着扳我的錯處,這下子有的說了。

    姑奶奶向來要強,禮不全,也許不要緊,老太太不是不知道我們的難處。

     炳發說。

    老太太是不會說什麼,别人還得了?也是——頭胎,又是男孩子。

     其實她并不是沒想到去跟老太太說,趁着老太太這時候喜歡。

    不過她喜歡向來靠不住,今天寵這個,明天又擡舉那個,好讓這些媳婦誰也别太自信。

    為這事去訴苦也叫人見笑,老太太那副聲口已經可以聽得見:"叫你哥哥不要打腫臉充胖子。

    這有什麼要緊,都是自己人。

    "然後給她一筆錢,不會多,老太太不知道外面市價——姚家替她辦的嫁妝就是那樣,不過換了他們自己去買,就又有的說了,等買了來東西粗糙,又不齊全,正好怪他們不會買東西,不懂規矩。

    還是問姑爺,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兒子一個個的前程都在這上面,做官都有份。

    她是不願意說,她做不了主的事,也不便許願,但是他們有什麼不知道的?不趁熱打鐵,她這時候剛生了兒子,大家有面子,下股子勁硬挺過去,處處要人家特别擔待,誰拿你們當正經親戚?她恨他們不争氣,眼光小,隻會來逼她。

     奶媽吃了飯進來了。

    才把她支使出去,又有傭人進進出出。

    我走了。

     迸了這半天,還是丢給她不管了。

    拿我的頭面去當, 她嫂子苦着臉望着她半天。

    "……姑奶奶滿月那天不要戴?"就說不舒服,起不來。

     他們顯然不願意。

    什麼不能當,偏揀一個不久就非還她不可的。

    頭面至少平時用不着,戒指幾天不戴老太太就要問,皮衣裳要到冬天才用得着,不過大累贅,怎麼拿出去?"這要贖不回來怎麼辦?怎麼辦,我上吊就是了,這日子也過夠了。

    姑奶奶快不要這樣說。

    你們曉得我過的什麼日子?你們真不管了。

    姑奶奶,給人聽見了。

    本來也都是為你打算,噢,你現在懊悔了。

    早曉得還是賣斷了幹淨。

     他老婆急得隻叫姑奶奶。

    他已經站了起來。

    "我走了。

    "走了再也不要來了。

    情願你不來。

    隻有這一個親人。

    誰再來不是人。

    嫌我丢臉,皇帝還有草鞋親呢。

     他老婆連忙說:"你這是什麼話?過年過節不來,不叫姑奶奶為難?"有什麼為難?你不用咒人,從今天起你沒有我這哥哥。

     他老婆把他往房門口直推。

    "嗳呀,你要走快走,在這兒就光叫姑奶奶生氣。

    " 到了晚上關了房門,銀娣拿出首飾箱來,把頭面包起來,放在她哥哥帶來的提籃盒下屜。

    她嫂子第二天早上拿回家去,下午又回來了。

    再過了兩天,禮送來了,先拿到樓上外間,老太太還沒起來。

    大奶奶三奶奶第一個看見,把金鎖在手心裡掂着,估有幾兩重,又批評翡翠鏡片顔色太淡,又把繡貨翻來翻去細看。

    還是蘇繡呢。

    其實蘇繡的針腳闆,湘繡的花比較活。

    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人家本事大,提籃盒拿出拿進,誰曉得裝着什麼出去?嗳,我也看見。

    來來去去,總有一天房子都搬空了。

     奶媽照例到外間來擠奶,讓老太太趁熱吃。

     她站在房門外等老太太起來,都聽見了,回去告訴銀娣姑嫂,又把銀娣氣個半死。

     滿月前兩天,三奶奶叫了個穿珠花的來,替她重穿一朵珠花。

    她知道我要什麼花樣,她說話,不會吵醒三爺,不過你不要走開,曉得吧?"我知道。

    這一向人雜。

     三奶奶到老太太房裡去了,照例打粗的老媽子進來倒痰盂掃地。

    老李在桌上鋪了塊小紅氈子,珠花襯着棉花,用一條綢手帕包着,放在氈子上,她疊起三奶奶的衣服,收拾零碎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