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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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到老太太跟前當面講理,被炳發老婆拼命扯住不放。

    你一鬧倒是你理虧了,反而說你跟傭人一樣見識。

    這種話老太太怎麼會相信?反正老太太知道就是了。

    " 銀娣沒做聲。

    壞在老太太也跟别人一樣想。

     她哭了一夜,炳發老婆也一夜沒睡。

    第二天滿月,她的頭面當了,隻好推病不出來,倒正像是心虛見不得人。

    老太太派了個老媽子來看她,也沒多問話,就請大夫來開了個方子。

    炳發在樓下坐席,并不知道出了事,當晚接了他老婆回去。

    他老婆雖然在這裡度日如年,這時候回去倒真有點不放心,看銀娣沉默得奇怪,怕她尋短見,多給了奶媽幾個錢,背後囑咐她晚上留神着點,好在二爺明天就搬上來了。

    那天晚上,老太太叫人給二奶奶送點心來,又特為給她點了幾樣清淡的菜,總算是給面子,叫她安心。

    炳發老婆臨走,又送整大簍的西瓜水果,自己田上來的,配上兩色外國餅幹,要她帶回去給孩子們吃。

     人散了,三奶奶在房裡又跟三爺講失竊的事,以前一直也沒機會說,說說又淌眼抹淚起來。

    他們傭人不肯就這麼算了,要叫人來圓光,李媽出一半錢,剩下的大家出一份。

     他皺着眉望着她,"這些人就是這樣,他們賺兩個錢不容易的,拿去瞎花。

    "圓光的剪張白紙貼在牆上,叫個小男孩向紙上看,看久了自會現出賊的臉來。

    是他們自己的錢,我們管不着。

    他們說一定要明明心迹。

    不許他們在這兒搗鬼。

    我頂讨厭這些。

    他們在廚房裡,等開過晚飯,也不礙着什麼。

    老太太也知道,沒說什麼。

     他雖然不相信這些迷信,心裡不免有點嘀咕。

    為安全起見,"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第二天在堂子裡打麻将,就問同桌的一個幫閑的老徐: 老徐馬上講得鑿鑿有據,怎樣靈驗如神,一半也是拿他開玩笑,早猜着他為什麼這樣關心。

    少爺們錢不夠花,偷家裡的古董出來賣是常事。

    有什麼辦法破法,你可聽見說?據說隻有這一個辦法,用豬血塗在臉上。

    就不會在那張紙上露臉。

     圓光那天,他出去在小旅館裡開了個房間,那地方不怕碰見熟人。

    他叫茶房去買一碗豬血,茶房面不改色,回說這時候肉店關門了,買不到新鮮的豬血,要到天亮才殺豬。

    但是答應多給小帳,不久就拿了一碗深紅色的粘液來。

    他有點疑心,不知道是什麼血。

    要了一面鏡子,用手指蘸着濃濃地抹了一臉。

    實在腥氣得厲害,他躺在床上老睡不着。

    仰天躺着,不讓面頰碰着枕頭,唯恐擦壞了面具。

    血漸漸幹了,緊緊地牽着皮膚。

    旅館裡正是最熱鬧的時候,許多人開着房間打麻将,嘩啦嘩啦洗牌的聲音像潮水一樣。

    别的房間裡有女人唱小調。

    樓窗下面是個尿臊臭的小弄堂,關上窗又太熱,怕汗出多了,沖掉了豬血。

     一個小販在旅館通道裡叫賣鴨肫肝、鴨什件。

    賣白蘭花!生,白蘭花要口伐?" 跑旅館的女孩子自然也不是正經人,有人拉她們進來胡鬧,順手牽羊會偷東西的。

     到了後半夜漸漸靜下來了。

    有兩個沒人要的女人還在穿堂裡跟茶房打情罵俏,挨着不走,回去不免一頓打。

    有人大聲吐痰,跟着一陣拖鞋聲,開了門叫茶房買兩碗排骨面。

     他本來沒預備在這裡過夜,這時候危險早已過去了,就開門叫茶房打洗臉水來。

    洗了臉,一盆水通紅的。

    小房間裡一股子血腥氣,像殺了人似的。

     他帶了幾隻臭蟲回來,三奶奶抓着癢醒了過來,叫李媽來捉臭蟲。

    李媽扯着電線辂辘,把一盞燈拉下來在床上照着,惺忪地跪在踏闆上,把被窩與紫方格台灣席都掀過來,到處找。

    他們圓光怎麼樣?早散了,還不到十一點。

    嗳,不要說,倒是真有點奇怪——在人堆裡随便揀了個小孩,是隔壁看門的兒子,才八歲,叫他看貼在牆上那張白紙。

    "小孩"眼睛幹淨,看得見鬼。

    童男更純潔。

    看見什麼沒有?先看不見。

    過了好些時候,說看見一個紅臉的人。

    紅臉——那是誰?可像是我們認識的人?就是奇怪,他說沒有眼睛鼻子,就是一張大紅臉。

    嗳喲,吓死人了,别的沒有了。

    紅臉,就光是臉紅紅的,還是真像關公似的?說是真紅。

    做賊心虛,當然應當臉紅。

    是男是女?他說看不出。

    這孩子怎麼了?是近視眼? 三爺忽然吃吃笑了一聲。

    "也許他不是童男子,眼睛不幹淨。

    "你反正—— 他高興極了,想想真是僥幸,幸虧預先防備,自己還覺得像個傻子似的,在那臭蟲窩裡受了半天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