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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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法蘭妮。

    ”他寫道。

     斯圖把斷腿之前發生的一切都記了下來,還寫道,他想再見到她,但恐怕是難以實現了。

    他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科亞克能重返自由之邦。

    斯圖用手背擦了擦眼淚,繼續寫道:我愛你,我知道你會為我悲傷,但我希望你能挺過去,你和孩子必須挺過去,這才是最重要的。

    斯圖簽上自己的名字,小心地折好,将信插進塑料殼中,然後把鑰匙環系到科亞克的項圈上。

     做完這一切,他對科亞克說:“好孩子,你難道不想到處轉轉,逮隻野兔什麼的?” 科亞克躍上斯圖摔斷腿的斜坡,消失了。

    斯圖看着這一切,一陣歡喜,一陣苦澀。

    他拾起昨晚科亞克當作棍子銜回的一個七喜罐子,裡面盛滿了昨天從溝裡舀出的泥水,現在泥沙已經沉澱下去了。

    他嘗了一口,水苦澀難喝,但正如他母親常說的,“有總比沒有強”。

    他慢慢地喝着,一口一口緩解着喉嚨的幹渴,但咽下時,嗓子還是很痛。

     “生活真是苦難,”斯圖随口說了一句,不覺又笑了。

    他用指尖摸了摸腭下腫起的淋巴,然後躺下伸開上着夾闆的腿,又睡着了。

     1小時後,斯圖從睡夢中驚醒,慌忙中兩手下意識地抓住地上的沙土。

    是在做噩夢嗎?如果是,這噩夢似乎仍在繼續。

    他手下的土地在緩緩地移動。

     地震?這裡地震了? 開始,斯圖一直以為是自己神志不清,以為自己睡着時又燒迷糊了。

    但朝溪谷望去,他驚愕地瞪大了雙眼:地表的泥土一層層抖動起來,石塊夾雜着雲母和石英上下跳動、閃爍。

    緊接着依稀傳來一聲悶雷似的聲響——由遠及近像一股聲浪沖進他耳中。

    霎那間,斯圖感到呼吸有些困難,仿佛空氣突然被擠出了這個山洪沖出的溪谷。

     一聲哀号從斯圖頭上傳來。

    他擡頭望去,西岸上,科亞克的輪廓清晰可見。

    它蹲着身子,尾巴夾在雙腿之問,兩眼直盯着西面内華達州方向。

     “科亞克1斯圖驚喜地喊着。

    那悶雷似的聲音把他吓壞了——仿佛上帝突然從天而降,一腳踩在不遠處的沙漠裡。

     科亞克跳下斜坡跑到他身邊,嗚嗚地叫着。

    斯圖一隻手搭在科亞克的背上,感到它也在顫抖。

    他要看看發生了什麼,他必須知道。

    斯圖突然意識到:要發生的事情終于發生了,就在現在。

     “孩子,我要上去。

    ”斯圖低聲說道。

     他順着溪谷的東岸努力向上爬去。

    坡兒有點陡,但可用手抓的地方很多。

    過去三天中,他一直想自己能爬到上面去,但總認為這樣做沒有多大意義。

    在谷底能躲避狂風,而且還有水。

    但現在他不得不爬上去,他必須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斯圖拖着上了夾闆的腿像拖着一根木棍。

    他雙手撐起身體,伸長脖子竭力向上望,但谷頂似乎仍是很高,很遠。

     “不行啊,孩子。

    ”斯圖一邊對科亞克說着,一邊繼續向前爬。

     “地震”(或是其他什麼災難)過後,谷底堆積了一層碎石。

    斯圖拖着身體爬過碎石,開始借助雙手和左膝的力量一點一點向上爬。

    好不容易爬了12碼,突然又開始下滑,滑了6碼後才及時抓住一塊突出的石英石,停住了身體。

     “不行,不可能爬上去。

    ”斯圖喘着粗氣,趴在地上休息了一會兒。

     10分鐘後,斯圖又開始向上爬。

    爬10碼,休息片刻,再爬。

    爬到一個無處可抓的地方,他向左挪動了幾寸,終于又找到一處可抓住的地方。

    科亞克在他身邊走來走去,肯定在想:這個傻子,離開水和溫暖的火堆,到底要幹什麼? 熱,太熱了! 一定又燒起來了,不過,至少現在不打冷戰了。

    汗水沿着他的臉頰和胳臂流下來。

    滿是灰塵和油脂的頭發耷拉在眼前。

     上帝啊!我一定是燒着了!一定有102度,103度…… 斯圖無意中掃了科亞克一眼,大約過了1分鐘,才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什麼。

    科亞克也在喘氣。

    不是發燒,至少不單單是發燒,因為科亞克也感覺到熱了。

     頭頂上突然飛起一群鳥,在空中毫無目标地盤旋着,尖叫着。

     它們也感覺到了。

    不管是什麼,鳥兒們也感覺到了。

     斯圖繼續向上爬,恐懼似乎增添了他的力量。

    1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

    斯圖一寸一寸,一尺一尺地挪動着。

    到下午1點,距坡頂隻有6英尺了。

    他已經可以看到上面突出的鋪路石。

    隻有6英尺了,但這最後的6英尺又陡又滑。

    他試着像蛇那樣扭動了一下,身下松動的礫石立刻沙沙地滑動起來。

    斯圖開始擔心隻要一動,他就會一路滑回谷底,也許還可能把另一條腿也摔折。

     “困住了,”斯圖自言自語道,“他媽的,現在該怎麼辦?” 顯然,已經來不及想現在該怎麼辦了。

    盡管斯圖沒動,身下泥土和石子已經開始下滑,他的身體也随着下滑了一英尺。

    斯圖急忙用雙手抓緊地面,斷腿死沉死沉地墜在下面,斯圖突然想到自己忘拿格蘭給的藥了。

     又是2英寸,5英寸,他一點一點向下滑去。

    斯圖的左腳已經懸空了,隻靠雙手拉住身體。

    現在雙手也開始打滑了,在濕潤的土地上抓出10道淺淺的印子。

     “科亞克1他無助地喊着,心裡并不抱什麼希望。

    但“呼……”的一下,科亞克竄到他面前,斯圖下意識地用雙手抱住科亞克的脖子,就像一個落水的人,并不奢望獲救,隻是能抓住什麼,就抓住什麼。

    科亞克沒有試圖甩開他,四爪急速地刨着。

    一時間,他們仿佛定格在那裡,像一尊活的雕塑。

    慢慢地,慢慢地,科亞克開始移動,一寸接着一寸,爪子刨在石頭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刨起的沙土石塊不住地砸在斯圖的臉上,逼得他不得不閉上眼睛。

    科亞克拖着他,喘着粗氣,在斯圖耳邊聽來仿佛有台空氣壓縮機在呼呼作響。

     斯圖微微睜開眼睛,發現他們已接近頂部了。

    科亞克低着頭,四條腿死命地蹬着。

    又前進了四英寸,是時候了。

    斯圖大叫一聲,松開科亞克的脖子,伸手抓住一塊突出的路石,路石“啪”的一聲松動了,他又急忙抓住另一塊。

    兩個指甲“啪”地折斷了,鑽心的疼痛使斯圖叫了起來。

    借助那條好腿的蹬力,他猛地向上一竄——終于,好不容易——他躺在70号州際公路的路面上,閉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科亞克卧在他身旁,舔着他的臉,嗚嗚地叫着。

     斯圖緩緩坐起身向西望去。

    他注視了良久,似乎沒有感覺到一陣陣撲面而來的熱浪。

     “噢,上帝啊1終于,他用虛弱的,斷斷續續的聲音說道:“看!看那裡!格蘭!他們都完了。

    上帝啊!什麼都完了,都完了1 遠處地平線上聳起一團蘑菇雲,如同一支長長的、滿是灰塵的小臂上攥緊了的拳頭。

    雲團旋轉着,邊緣已顯得模糊不清,開始四散開來。

    太陽在晦暗的桔紅色雲朵映襯下,仿佛中午剛過就要落山似的。

     火風暴,斯圖想到。

     拉斯維加斯的人都死了。

    有人做了本該他做的事情。

    一顆核彈爆炸了,而且從爆炸的情景和感覺判斷,是一顆可怕的大當量核彈,也許一個貯存庫的核彈都爆炸了。

    格蘭,拉裡,拉爾夫……即使他們沒有到達拉斯維加斯,即使他們還在途中,也肯定因為離得太近,被活活烤死了。

     斯圖身後,科亞克不高興地叫着。

     放射性塵埃!風在朝哪邊刮? 這重要嗎? 斯圖想起給法蘭妮寫的信,他感到有必要将現在發生的一切加進去。

    如果風夾着塵埃向東刮去,會給他們帶來麻煩……更重要的是,他們有必要知道如果拉斯維加斯就是黑衣人的集結地,現在一切都解決了。

    那裡的人,連同那些擺放着等待人們拾起的緻命玩具都被蒸發掉了。

    他應該把這些都加進去。

     但現在不行,他太累了。

    爬上斜坡已經使他精疲力竭,眼前無邊的消散中的蘑菇雲更是耗盡了他的心力。

    他沒有感到一絲的欣喜,隻有郁悶和疲倦。

    躺在路面上,他入睡前最後一個念頭是:當量是多少?他想,不會有人知道,也不會有人想知道。

     斯圖醒來時已是下午6點。

    蘑菇雲已經完全消散了,西面的天空仍泛着重重的桃紅色,如同一塊被鞭一子抽紅的皮膚。

    斯圖艱難地拖着身體爬到路邊躺下,又一次感到全身的力量都已耗荊他覺得自己又開始顫抖起來,還發着燒。

    斯圖把手腕貼在額頭上,想感覺一下大概的體溫:可能超過100度了。

     黃昏時分,科亞克叼着一隻野兔回來了。

    它把獵物放在斯圖腿邊,搖着尾巴,等待着主人的誇獎。

     “好樣的,”斯圖用疲憊的聲音說道,“真是條好狗。

    ” 科亞克的尾巴搖得更歡了,好像是在對斯圖的話表示贊同:當然,我是條很棒的狗。

    但它仍望着斯圖,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頒獎儀式還沒有結束。

    斯圖努力地想着還有什麼,他感到大腦轉得很慢,好像有人趁他睡覺時朝裡面灌滿了蜂蜜似的。

     “好樣的,”斯圖看着死兔子,又重複了一遍。

    忽然,他想起來了,盡管他不知道身上是否還有火柴了。

    “去,科亞克,”他說着,主要是為了讓科亞克高興。

    科亞克蹦蹦跳跳地跑開了,一會兒就叼回來一塊幹木頭。

     火柴還在,但現在有點小風,而且斯圖的手抖得厲害。

    他花了很長時間才把火點着。

    他用了10根火柴才點着了樹枝,但緊接着一陣強風把火吹滅了。

    斯圖又小心地點燃了樹枝,用身體和手護住火苗。

    就剩下8根火柴了。

     斯圖把野兔烤了,撕下半隻給科亞克,自己隻吃了另一半的很少一部分。

    他把餘下的也扔給了科亞克。

    科亞克沒有動,它看了看食物,然後沖着斯圖不安地叫着。

     “吃吧,孩子,我吃不下。

    ” 科亞克把剩下的吃完了。

    斯圖看着它,身體又開始發抖。

    兩條毛毯都扔在下面了。

     太陽落山了,西面的天空呈現出奇異的色彩。

    這是斯圖一生中看到的最壯麗的日落。

    ……然而,它卻是災難帶來的。

    斯圖記起在一部記錄片中、解說員興奮地說在60年代時,核試驗過後會連續數周出現美麗的日落。

    當然,地震後也是這樣。

     科亞克從溪谷中爬上來,嘴裡叼着什麼東西——斯圖的毛毯。

    它把毯子搭在斯圖的大腿上。

    “嘿1斯圖輕輕地抱着它說,“你真是條有靈氣的狗,你知道嗎?” 科亞克搖着尾巴表示它明白了。

     斯圖把毛毯裹在身上,向火邊挪了挪。

    科亞克躺在他身邊。

    很快,他們都睡着了。

    但斯圖睡得很輕,很累,不時地說着胡話。

    午夜時分,他突然喚醒了科亞克,神志不清地大喊着: “哈潑,”斯圖叫道,“最好把油泵關掉!他來了!來抓你了!最好關掉油泵!他就在那邊的舊雪佛萊車裡1 科亞克不安地叫着。

    主人病了,這一點,它聞都能聞出來。

    但現在似乎從他身上又散發出另一種氣味,一種邪惡的氣味。

    這種氣味他在逮住那隻野兔時聞到過,在阿巴蓋爾媽媽的房子旁殺死那隻狼時聞到過,和格蘭·貝特曼去博爾德的一路上都彌漫着這種氣味,那是死亡的氣味。

    如果它撲得着,咬得着,科亞克一定會沖上去,把它從主人身上趕走。

    但它無影無形,藏在主人體内。

    主人吸入幹淨的空氣,卻散發出瀕臨死亡的氣味,而科亞克束手無策,隻有眼睜睜等到最後時刻的來臨。

    科亞克又“嗚嗚”地叫了兩聲,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斯圖醒來時,燒得更厲害了。

    腭下的淋巴結腫得像高爾夫球一樣,兩隻眼睛像一對炙熱的彈子球。

     我要死了——是的,毫無疑問。

     斯圖叫來科亞克,摘下鑰匙環,從硬塑料殼中取出信,詳細地将昨天的一切加在信的末尾。

    然後又把信放了回去。

    做完這一切,他又躺下睡着了。

    天快黑了,西面的天空中,美麗而恐怖的落日燃燒着,徐徐而下。

    科亞克捉回一隻金花鼠做晚餐。

     “這就是你能捉到的最好的食物嗎?” 科亞克搖着尾巴,不好意思地咧着嘴。

     斯圖把金花鼠燒熟了,分成兩半,努力吃完了自己的一半。

    肉很硬,有一股怪味,他吃完後,胃裡泛起一種難聞的味道。

     “我死後,希望你回到博爾德去,”他囑咐着科亞克,“你回去找法蘭妮,要找到法蘭妮,明白嗎,你這隻大笨狗?” 科亞克困惑地搖了搖尾巴。

     一小時後,斯圖的胃突然劇烈地蠕動起來,仿佛是一種警告。

    他用一隻胳膊支撐着剛翻過身,胃中的金花鼠肉就一下子湧了出來,差點吐了自己一身。

     “他媽的。

    ”斯圖生氣地罵了一句,又睡着了。

     沒過一小時,斯圖又醒了,用雙肘支撐着身體半坐起來。

    他的頭燒得昏沉沉的。

    火已經滅了,不過沒關系,該做的事情都做了。

     黑暗中一個聲響使他警覺起來,“沙沙”的碎石磨擦的聲音。

    可能是科亞克從溪谷裡爬上來。

     科亞克就睡在身旁! 斯圖剛掃了科亞克一眼,它就醒了,頭從前爪上探出來。

    停了一陣,它突然站起來,注視着溪谷,喉嚨裡低吼着。

     又是一陣碎石磨擦的聲響。

    有人——有東西——朝這邊走過來。

     斯圖費力地坐起身來。

    是他,斯圖想到,他應該在拉斯維加斯,但他逃出來了。

    現在,他就在這裡,準備在流感病毒殺死我之前先把我幹掉。

     科亞克的吼聲越來越大,它低着頭,頸毛豎了起來。

    “沙沙”聲越來越近,斯圖可以聽到輕微的喘息聲。

    突然,聲音停了,斯圖趁機用胳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一會兒,一個黑影出現在溪谷邊緣,頭和肩膀擋住了天空的星星。

     科亞克吼叫着直挺挺地向前跳了一步 “嘿,”傳來一個迷惘而又熟悉的聲音,“嘿,是科亞克嗎?是嗎?” 吼聲立刻停止了,科亞克歡快地搖着尾巴向前跑去。

     “不,”斯圖用嘶啞的嗓聲喊道,“這是詭計,科亞克。

    ” 但科亞克在身影旁歡快地跳着,而那個身影——那個身影,仿佛十分眼熟。

    那個人一步步朝斯圖走過去,科亞克跟在他後面,歡快地叫着。

    斯圖舔了舔嘴唇,準備在必要時展開搏鬥。

    他想自己可以攢足力氣打出一拳,或是兩拳。

     “誰?”他喊道,“誰在那裡?” 黑影停住了。

    “是我,湯姆·科倫。

    那是誰?我的上帝,那是誰?” “斯圖,”斯圖回答,聲音微弱得仿佛是從遠處傳來。

    現在,一切都似乎很遙遠了。

    “你好,湯姆,真高興見到你。

    ”斯圖并沒有看到湯姆——他昏過去了。

     第二天早上10點,斯圖醒了。

    今天是10月2日,但湯姆和斯圖都記不清日子了。

    湯姆已經生起一大堆篝火,将斯圖用睡袋和毛毯包裹起來。

    湯姆自己坐在火邊烤着一隻野兔。

    科亞克滿足地躺在他們中間。

     “湯姆,”斯圖艱難地說道。

     是湯姆。

    湯姆長了胡子,看上去已不像5周前離開博爾德時的樣子。

    湯姆藍藍的眼睛歡快地閃動着。

    “斯圖,我的天,你終于醒了,是醒了!我真高興,朋友,真高興見到你。

    你的腿怎麼了?我想是傷着了。

    我也弄傷過自己的腿。

    有一次,我從草垛上跳下來,把腿摔斷了。

    我父親是不是因此打了我一頓?我的天,是的。

    ” “我的腿也斷了,湯姆,我渴極了……” “噢,這兒有水,各種水,給你。

    ” 湯姆遞給斯圖一個以前用來裝牛奶的塑料杯。

    裡面的水又清又純,沒有沙子。

    斯圖貪婪地喝了一大口,但馬上又都嗆了出來。

     “慢而穩,這才是決竅,”湯姆說,“記住,慢而穩。

    朋友,見到你真太高興了。

    腿受傷了,是不是?” “是,摔折了。

    一周前,也許更早些。

    ”斯圖喝了口水,這次咽了下去。

    “但有比這更糟糕的。

    我現在病得很重,湯姆,聽我說,我發燒了。

    ” “是,湯姆在聽。

    告訴我該怎麼做?”湯姆向前探了探身。

    斯圖想到,怎麼回事?他看起來聰明多了,這可能嗎?湯姆這一段幹了什麼?他知道法官的事嗎?還有戴納?要談的事情太多了。

    但現在沒有時間。

    他的病越來越重,胸口處不時傳來深沉的“咯咯”聲,極像是感染了超級流感病毒後的症狀,這真是可笑。

     “我必須想辦法退燒。

    ”他對湯姆說,“這是最要緊的事,我需要阿斯匹林,你知道阿斯匹林嗎?” “當然,阿斯匹林,用來做緊急……緊急……緊急的救護。

    ” “太對了,你沿着這條路向上走,碰到車就翻翻它的後備箱,看有沒有急救箱——很可能箱子上畫着個紅十字。

    如果在裡面找到阿斯匹林就拿回來。

    要是找到一輛車裡面有野營用具,帶頂帳篷回來。

    好嗎?” “當然,”湯姆站起來說,“帶回阿斯匹林和帳篷,斯圖就會好起來,對嗎?” “嗯,這隻是個開始。

    ” “好,”湯姆說道,“尼克怎麼樣了?我做夢一直夢見他。

    夢裡他能說話,是他告訴我去哪裡。

    夢真有意思,是不是?但隻要我一想跟他說話,他就消失了,尼克還好嗎?”湯姆焦急地望着斯圖。

     “現在不談這些,”斯圖說,“我,我現在不能多說話,先不談這些。

    記住帶回阿斯匹林,好嗎?過會兒我們再談。

    ” “那好吧……”湯姆臉上露出一絲恐懼,“科亞克和湯姆一起去嗎?” 科亞克答應了。

    他們一起向東邊走去。

    斯圖又躺下來,用胳膊擋住眼睛睡着了。

     破曉時分,斯圖終于蘇醒過來。

    湯姆一邊搖晃着他的身體,一邊呼喚着:“斯圖,醒醒!斯圖,醒醒1 時間似乎總是這樣一閃而過,仿佛生命齒輪上有幾個牙已經磨秃了,時不時地要打滑一下,斯圖真感到有些害怕。

    他在湯姆的幫助下坐了起來,頭垂在兩腿之間,長時間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差點又背過氣去。

    湯姆急切地望着他。

    慢慢地,斯圖緩過勁來,感到自己又在顫抖,伸手拉住毯子把身體裹得更緊一些。

     “找到了什麼,湯姆?” 湯姆拿出一個急救箱,裡面有繃帶,紅藥水和一大瓶阿斯匹林。

    斯圖吃驚地發現自己竟然擰不開瓶上的蓋子,隻好把它交給湯姆。

    湯姆幫他擰開了蓋子。

    斯圖就着塑料瓶中的水服下了3片。

     “我還找到了這個,”湯姆說,“有輛車裡滿是野營用具,就是沒有帳篷。

    ”湯姆拿出一個巨大蓬松的雙人睡袋,外罩是亮黃色的,接縫處印着炫麗的星條狀花紋。

     “噢,太好了,和帳篷一樣有用。

    幹得好,湯姆。

    ” “還有這些,都是在那輛車中找到的。

    ”湯姆伸手從懷裡掏出6個罐頭盒。

    斯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濃縮食品,雞蛋,豌豆,南瓜,牛肉幹。

    “食物,是不是,斯圖?上面有食物的圖案。

    ” “是食物,”斯圖感激地說道,“正是我吃得下的。

    ”他的頭有點暈,隻覺得在大腦深處有一個聲音在嗡嗡作響。

    “我們能煮點水嗎?就是沒有鍋和壺。

    ” “我去找。

    ” “好吧。

    ” “斯圖……” 斯圖望着湯姆那張布滿愁雲的臉,那張盡管長了胡子卻仍顯稚氣的臉,無奈地搖了搖頭。

     “死了,湯姆,”斯圖輕聲說道,“尼克死了,大概在1個月前。

    是因為……因為政治上的原因。

    暗殺,我想你可以這麼認為。

    我也很難過。

    ” 湯姆低下頭,映着熊熊的篝火,斯圖看見淚水滴落在湯姆的大腿上,像一串銀色的雨珠。

    但湯姆并沒有哭出聲。

    終于,他又擡起頭,藍藍的眼睛似乎更加明亮。

    他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我知道他死了。

    ”湯姆用沙啞的聲音說,“我不願去想,但我心裡知道。

    上帝啊,是這樣。

    他在夢中總是一扭頭就走了。

    他是我的主人,斯圖……你明白嗎?” 斯圖握住湯姆的大手說:“我明白,湯姆。

    ” “是,他是我的主人,我太想他了。

    但我在天堂裡會見到他的。

    湯姆·科倫在天堂裡會見到他的。

    在那裡他能說話,我也能思考,是不是這樣?” “我想是的,湯姆。

    ” “一定是那個壞人殺了尼克,湯姆知道,但上帝懲罰了那個壞人。

    上帝之手從天而降,無所不在。

    ”一陣涼風從猶他州的荒原上吹來,斯圖抖得更厲害了。

    “為他對尼克和可憐的法官所犯下的罪行而懲罰他。

    ” “法官出了什麼事,湯姆?” “死了,在俄勒岡州被人用槍打死了。

    ” 斯圖又是無奈地點點頭,“還有戴納,你知道她怎麼樣了嗎?” “湯姆見過她,但當時沒有認出是她,他們給我找了個清潔工活,有一次我碰到她也在幹活,在給路燈換燈泡。

    她看着我……”湯姆沉默片刻,接着仿佛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她看見湯姆了嗎?她認識湯姆嗎?湯姆不知道。

    湯姆……想……她知道。

    但之後湯姆再沒見過她。

    ” 一會兒,湯姆帶着科亞克找炊具去了。

    斯圖又睡着了。

     斯圖本來以為湯姆最多能帶個大罐頭盒回來,卻沒想到他竟然找到了一個平鍋,大得可以盛下一隻聖誕火雞。

    這真是沙漠中的珍寶。

    盡管斯圖燒得嘴唇都起泡了,他還是高興地笑了。

    湯姆說他是在一輛塗着“U”字的桔紅色卡車上找到的。

    斯圖猜想,這可能是有人在躲避流感病毒時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帶上了。

     半小時後,飯做好了。

    斯圖吃得很小心,隻吃蔬菜,将濃縮食品泡在水裡做成薄粥喝了。

    他強忍着把食物都咽了下去,吃完感覺好多了,至少暫時感覺好多了。

    晚飯後不久,他和湯姆都睡着了。

    科亞克依然睡在他們中間。

     “湯姆,聽我說。

    ” 第二天清晨,湯姆蹲在斯圖蓬松的大睡袋旁。

    早餐斯圖隻吃了很少一點,他的喉嚨發炎了,腫得厲害,渾身關節都在隐隐作痛,咳嗽也更兇了,阿斯匹林沒能退燒。

     “我必須到鎮上去找點藥,否則我死定了。

    今天就得去,不能再耽擱了。

    離這最近的城市是格林裡弗,在東面60英裡處。

    我們必須駕車去。

    ” “湯姆·科倫不會開車。

    斯圖,天哪,湯姆不會1 “我知道。

    這對我來說也很困難,因為我不僅病得很重,還折斷了右腿。

    ” “你說什麼?” “嗯……現在先不管它了。

    一時也解釋不清。

    不必擔心,這不是首要問題。

    首要問題是找輛車把它發動起來。

    多數車在路上都停了3個多月了,蓄電瓶裡的電早已耗荊我們要碰碰運氣。

    我們需要在山頂上找一輛手動換檔的汽車。

    成功的希望是有的,這個地區山很多。

    ”他沒有提那輛車還必須保養得較好,油箱裡還要有一點油……另外,車上還必須有鑰匙。

    電視劇裡似乎人人都懂得如何不用鑰匙起動一輛車,但斯圖不會。

     斯圖扮頭望了望天空,天空中飄動着棉絮狀的雲朵。

    “大部分工作都要靠你了,湯姆,你要成為我的雙腿。

    ” “沒問題,斯圖。

    我們有了車,是不是要回博爾德去?湯姆想回博爾德,你呢?” “這也是我最想做的,湯姆。

    ”遠處的地平線上,落基山脈隻是一個依稀的輪廓。

    山口那邊開始下雪了嗎?估計肯定下了。

    即使沒有,也快了。

    在這高高的荒原上,冬天來得很早。

    “也許要花一段時間。

    ”他說。

     “我們怎麼開始?” “先做一個背袋。

    ” “背……” 斯圖遞給湯姆他的小刀。

    “你先在睡袋底部挖幾個小洞,一邊一個對稱着挖。

    ” 做背袋花了整整一個小時。

    湯姆找了幾根較直的棍子,從睡袋的口上插進去,再從底部的洞裡穿出來,然後又從那輛塗有“U”字的卡車裡找回幾段繩子。

    斯圖用繩子把棍子固定祝做好後,斯圖覺得它不像印第安人通常用的背袋,倒像是一個古怪的人力車。

     湯姆扛起棍子的一頭搭在肩上,扭頭懷疑地問到:“你行嗎,斯圖?” “行,”斯圖思考着睡袋的接縫處到底能支持多久,“我有多沉,湯姆?” “不太沉,我可以拖着你走很遠。

    走啦1 他們啟程了。

    斯圖摔斷腿的山谷——他本以為自己肯定會死在那裡——漸漸被甩在身後。

    盡管很虛弱,斯圖仍感到一絲狂喜。

    終于離開那裡了,他可能會死在别的什麼地方,可能會很快,但不是孤單一人呆在那個泥濘的水溝裡。

    睡袋前後搖晃着,像是嬰兒的搖籃。

    斯圖睡着了。

    厚重的烏雲下,湯姆拖着斯圖艱難地跋涉着。

    科亞克跟在他身邊。

     湯姆把斯圖輕輕放下時,斯圖醒了。

     “對不起,”湯姆抱歉地說,“我得讓胳膊歇一會兒。

    ”他先轉了轉關節,又彎曲了幾下胳膊。

     “想休息就休息,”斯圖說,“慢而穩才能取勝。

    ”他的頭嗡嗡地響。

    斯圖拿出藥瓶,幹吞下兩片阿斯匹林。

    他感覺喉嚨上像是貼滿了砂紙,還有個虐待狂在上面擦火柴。

    斯圖查看了一下睡袋的接縫。

    不出所料,有些地方已經開線了,但還不是很嚴重。

    他們正走在一個長長的緩坡上,這正是斯圖要找的坡路。

    在這條兩英裡多長的坡道上,汽車打開離合可以滑很遠。

    你可以趁機打火起動,甚至可能挂上2檔。

     他滿懷希望地向路左邊望去,一輛桔紅色的“凱旋”牌轎車歪斜地停在停車道上。

    一具屍骨斜靠在車輪後,外面還罩着一件亮色的羊毛衫。

    “凱旋”牌轎車應該是手動換檔,但他無法将上了夾闆的腿塞進它狹小的空間裡。

     “我們走出多遠了?”斯圖問湯姆,湯姆隻是聳了聳肩。

    斯圖想:不管怎樣,他們肯定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

    湯姆一直拖了他3個小時才停下來休息,真是力大非凡。

    以前的路标都已看不見了。

    壯得像頭牛犢的湯姆在他熟睡時一定拖了他六七英裡遠。

    “想休息就休息,”斯圖重複道,“别把自己累壞了。

    ” “湯姆OK着呢,O-K,拼起來就是OK,嘿,人人都知道。

    ” 午飯湯姆狼吞虎咽地吃了很多,斯圖也努力吃了一些。

    飯後,他們又上路了。

    道路蜿蜒向上,斯圖突然意識到他們必須在這個山頭就得找到一輛車。

    如果他們爬到山頂還未找到,再爬到另一個山頭上又要2個小時,到那時天就黑了;從天色來看,很可能下雨甚至下雪;接下來是在冰冷的夜晚濕漉漉地過一夜;接下來,再見,斯圖·雷德曼。

     他們又碰上一輛“騎士”牌轎車。

     “停下來,”斯圖低聲說道。

    湯姆把背袋放下來。

    “過去看看那輛車,數數前面有幾個踏闆,告訴我是2個還是3個。

    ” 湯姆走過去打開車門。

    一具穿着碎花裙子的幹屍從車内滑落出來,仿佛是什麼人開的惡意的玩笑。

    她的錢包也随之掉出來,化妝品、紙巾、錢币灑了一地。

     “2個。

    ”湯姆回頭沖斯圖喊道。

     “OK,我們還得接着走。

    ” 湯姆走回來深吸一口氣,抓住背袋的把手提了起來。

    又走了1/4英裡左右,他們看到一輛貨車。

     “要我去數數踏闆嗎?”湯姆問道。

     “不,不用了。

    ”那輛車3個輪胎都沒氣了。

     斯圖開始想他們可能找不到合适的車子了。

    他們運氣沒那麼好。

    一會兒又遇上一輛旅行車,隻有一個輪胎癟了,可以換,但像那輛“騎士”牌轎車一樣,經湯姆檢查隻有兩個踏闆。

    兩個踏闆——自動換檔——對他們毫無用處——接着走。

    道路越來越平坦,他們快爬到坡頂了。

    斯圖看到前面還有一輛車——最後的機會。

    斯圖的心一沉。

    那是一輛老式的“普利茅斯”牌轎車,最遲不晚于1970年出廠,它的4個輪胎竟然都有氣,真是個奇迹,但車體已多處鏽蝕,破爛不堪。

    看起來,沒有人願花力氣保養它。

    斯圖很熟悉這種車型。

    它的電池估計已經破舊了,機油可能比礦井中的夜晚還黑。

    不過車内的方向盤上一般都包有一圈桃紅色的絨布,後架上可能還擺着一隻嵌着水晶眼珠的玩具狗。

     “要我去查查嗎?”湯姆問道。

     “好吧,乞丐不能挑食嘛。

    ”一陣淡淡的霧氣開始從天邊飄過來。

     湯姆走過去向車内望了望,車裡空空的。

    斯圖躺在睡袋裡渾身發抖。

    湯姆終于回來了。

     “3個踏闆。

    ”湯姆說。

     斯圖努力集中精神思考着。

    大腦中尖銳的嗡鳴聲不斷幹擾着他的思維。

     這輛老式的普利茅斯幾乎肯定開不動。

    他們隻有下到坡那邊,但那邊的車頭都是朝着上山的方向。

    他們可以越過中間的隔離帶到反向的車道上去找,但隔離帶約有半英裡寬,而且中間都是大石頭。

    也許他們可以在那邊找到一輛手動檔的汽車,但到那時天已經黑了。

     “湯姆,幫我站起來。

    ” 湯姆小心地扶斯圖站了起來,沒有讓他的斷腿過于疼痛。

    斯圖的頭像遭到重擊似的“嗡”的一聲,眼前金星四射,差點暈了過去。

    他一隻胳膊繞在湯姆的脖子上,有氣無力地說:“歇一下,歇一下……” 斯圖也不知道他們這樣站了多久。

    他在灰蒙蒙的混沌世界中遨遊時,湯姆一直小心地支撐着他。

    終于,斯圖又回到現實世界中。

    湯姆依然耐心地支撐着他。

    霧氣越來越重,漸漸化成了細雨。

     “湯姆,扶我過去。

    ” 湯姆一手抱住他的腰,兩人蹒跚地走到停車道邊那輛舊普利茅斯旁。

     “打開發動機罩。

    ”斯圖一邊嘟哝着,一邊在汽車護栅上摸索着。

    汗水順着他的臉不住地淌下來。

    總算找到了發動機罩的脫扣,但他卻掀不起來。

    斯圖抓住湯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