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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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促的敲門聲之後,勞裡進來了。

    她遞給喬治一個剪貼闆上的表格,喬治開始問法蘭妮有關她的既往病史的問題。

     檢查結束後,喬治離開了她一會兒,到隔壁的房間裡去做事情。

    法蘭妮穿衣時,勞裡和她待在一起。

     她扣裙子上的紐扣時,勞裡靜靜地說:“你知道嗎,我嫉妒你。

    這真是有意思——我曾經戴着‘零人口’的紀念章去上班。

    當然,它的意思是說零人口增長。

    但現在當我想起那個紀念章時,我真覺得難受。

    法蘭妮,你的孩子将是第一個。

    我知道會沒事的。

    他一定會沒事的。

    ” 法蘭妮僅僅笑了笑,點點頭,她不想提醒勞裡,她的不是第一個。

     溫特沃思太太的雙胞胎是第一個。

     而溫特沃思太太的雙胞胎都死了。

     “很好。

    ”半小時後,喬治說。

     法蘭妮揚起了眉毛,有一會兒認為他把她的名字叫錯了。

     “我說的是孩子。

    它很好。

    ” 法蘭妮找到一張紙巾,緊緊攥在手裡。

    “我感到過它動……但那是一段時間以前了。

    那以後就沒有動靜了。

    我擔心……” “它活着,沒事,但我确實懷疑你無法感到它動。

    當時更有可能是腸内氣體運動。

    ” “是孩子。

    ”法蘭妮平靜地說。

     “不管是不是,它将來都會很經常地運動的。

    我估計預産期在一月初到中旬。

    你覺得怎麼樣?” “很好。

    ” “你吃飯正常嗎?” “我覺得還行——有時有點費勁。

    ” “好的。

    現在不吐了?” “開始有點,但已經過去了。

    ” “好極了。

    你經常鍛煉身體?” 在噩夢般的一個瞬間,她仿佛看見自己在挖掘父親的墳墓。

    她眨眨眼,把這個幻影趕走了。

    那是另一次生活裡的事情。

    “是的,經常。

    ” “你長胖了嗎?” “大概長了5磅。

    ” “那很正常。

    你可以再長12磅;今天我比較慷慨。

    ” 她咧嘴笑起來。

    “你是醫生。

    ” “是啊,我以前是個産科醫師,所以你來對了地方。

    接受你醫生的建議,你就會一切順利的。

    現在我得談談關于自行車、摩托車和機器腳踏車的問題。

    在12月之後這種車全都不要騎了。

    再說到那時候也沒有人會騎車了。

    太冷了。

    不要過多地抽煙喝酒,好嗎?” “好。

    ” “如果你有時想用睡帽,我認為完全沒問題。

    我打算給你補充維生素;你可以在城裡任何一家藥店裡找到……” 法蘭妮放聲大笑,喬治不知所措地微笑着。

     “我說了什麼滑稽的事情嗎?” “沒有。

    隻是在現在這種環境下有點可笑。

    ” “哦,我明白了。

    至少不會有人抱怨藥品價錢太高,是不是?法蘭妮,還有最後一件事。

    你安過宮内避孕器嗎?” “沒有,為什麼?”法蘭妮問道,這時她突然想起了她的夢:黑衣人和他的衣架。

    她打了個寒戰。

    “沒有,”她又說了一遍。

     “好吧,那就好,”他站起來,“我不會告訴你不要擔心……” “不必了,”她表示同意。

    她眼睛裡的笑意已經完全消失了。

    “不要這樣做。

    ” “但我會要求你盡量少地憂慮。

    母親的過度憂慮可能導緻腺激素分泌失衡。

    而這對孩子不好。

    我不希望給孕婦開鎮定劑,但如果你認為……” “不,沒有必要。

    ”法蘭妮說,但她走進炎熱的中午陽光下時,她知道她孕期的整個後半部分都會被溫特沃思太太那兩個消失了的雙胞胎困擾。

     8月29日,來了3批人,其中一批22個人,一批16個人,一批25個人。

    桑迪挨個找了委員會的7個成員,告訴他們,自由之邦現在有1000多個居民了。

     博爾德不再像一個鬼城了。

     30日晚上,納迪娜·克羅斯站在哈羅德家的地下室裡看着他,感到很不安。

     當哈羅德做的事情不牽涉到與她以古怪的方式作愛時,他就似乎離開她,進入了自己的私人空間,她對他沒有任何影響力。

    當他進入那種狀态時,他似乎很冷漠;不僅如此,他似乎蔑視她,甚至他自己。

    唯一沒有改變的東西就是他對斯圖爾特·雷德曼和委員會裡其他人的仇恨。

     地下室裡有一張廢棄不用的桌子,哈羅德正在蟲蛀了的桌面上幹活。

    他身邊擺着一本打開的書,翻開的一頁是一張圖表。

    他看一會兒圖表,然後看看正在擺弄的儀器,然後再對它做點什麼。

    右手邊是一輛三輪摩托車鬥。

    小桌面上到處都是一小段一小段的電線。

     “你知道,”他心不在焉地說,“你該出去散步。

    ” “為什麼?”她感到有點受傷。

    哈羅德表情緊張,毫無笑意。

    納迪娜明白了為什麼哈羅德總是面帶笑容:因為他不笑時看起來像個瘋子。

    她懷疑他确實瘋了,要不就是快瘋了。

     “因為我不知道這個炸藥放了多久了。

    ”哈羅德說。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親愛的,放久了的炸藥會出汗的,”他擡起頭來看着她說。

    她看到他滿臉是汗,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

    “說好聽點,它會滲出物質,而它滲出的是純硝化甘油,是世界上最不穩定的物質。

    所以如果炸藥放久了,這個小小的科學大會的東西就會把我們炸飛,把我們送過弗拉格斯塔夫山頂。

    ” “你說話時大可不必那麼氣急敗壞。

    ”納迪娜說。

     “納迪娜?我親愛的?” 哈羅德平靜地看着她,臉上毫無笑意。

    “閉嘴1 她不再說話了,但也沒有去散步,雖然她其實想去。

    當然,這如果是弗拉格的意志(而那個靈應牌乩闆告訴她,哈羅德就是弗拉格對付委員會的手段),炸藥就不會放得太久。

    即使它确實放久了,不到時候,它也不會爆炸的……不是嗎?弗拉格到底有多大控制力呢? 她告訴自己,足夠了,他有足夠的控制力。

    但她并沒有把握,她越來越不安。

    她回過一次自己的家,喬不在了——這次不是壞事。

    她去見了露西,忍受了一會兒冷淡的接待,得知自從她搬去和哈羅德一起住以後,喬(當然露西叫他利奧)“又回到了以前的樣子”。

    露西顯然認為這都怪她……但如果弗拉格斯塔夫山火山爆發了,或是地震把珍珠街毀了,露西也會怪她的。

    當然,要不了多久,就會有許多人怪她和哈羅德的。

    然而她沒有再看見喬,心裡還是極其失望……沒能和他吻别。

    她和哈羅德不會在自由之邦待多久了。

     沒關系,現在你開始幹這樣見不得人的事情了,徹底跟他脫離關系才是最好的。

    你隻會害了他……還可能會害了自己,因為喬……看得見事情,知道事情。

    就讓他不再是喬,我也不再是納迪娜媽媽。

    讓他永遠回去做利奧吧。

     但矛盾是無法解決的。

    她不相信自由之邦的人們還能活過一年,包括那個男孩子。

    他的意志不希望他們活下去…… ……所以說實話,并不隻是哈羅德是他的工具。

    你也是。

    你還一度認為瘟疫過後的世界裡唯一不能原諒的罪惡就是謀殺,殺害一條生命…… 她突然發現自己希望炸藥已經放久了,希望它會爆炸,把他們兩個都結果掉。

    這是仁慈的結局。

    後來她又發現自己在設想等他們到了山那邊之後會怎樣,她感到腹部一陣暖流。

     “行了。

    ”哈羅德說。

    他已經把他的儀器放進了一個鞋盒裡,放在一邊。

     “幹完了?” “是啊,完了。

    ” “能有用嗎?” “你想試試看嗎?”他的話很刺耳,但她并不在意。

    他的目光貪婪地在她身上打量,她已經熟知了他這種小男孩般的方式。

    他從那個遙遠的地方回來了——他在那遙遠的地方寫下的東西都在賬本裡,她看過之後,又随便地放回松動的壁爐磚下面。

    現在她能對付他了。

    現在他的話隻是說說而已。

     “我們上樓去吧,”她對他忽閃着睫毛。

    “我先去。

    ” “行,”他聲音嘶啞地說。

    他的額頭上出現了細小的汗珠,但這次卻不是因為恐懼。

    “先去吧。

    ” 于是她先上去,她能夠感到他看着她穿的小姑娘般的水手短裙。

    她裙子裡面什麼也沒有穿。

     門關上了,哈羅德做的東西在昏暗中擺在打開的鞋盒裡。

    盒子裡有一個電池驅動的步話機,後蓋被取掉了。

    呂根炸藥用電線和步話機連在一起。

    書仍然翻開着。

    書是博爾德公共圖書館的,書名是《65位國家科學大會獎獲得者》。

    圖上畫的是門鈴和步話機連在一起,和鞋盒裡的步話機很像。

    圖下面的說明寫着:三等獎,1977年國家科學大會,布賴恩·鮑爾制作,佛蒙特·拉特蘭。

    說一個詞就能在12英裡外打鈴! 那天晚上幾個小時之後,哈羅德又下樓來,把鞋盒子蓋上,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到樓上。

    他把它放在櫥櫃頂層。

    那天下午拉爾夫·布倫特納告訴他,自由之邦委員會邀請查德·諾裡斯在下一次會議上講話。

    那是什麼時候?哈羅德随意地問了一句。

    拉爾夫說,是9月2日。

     9月2日。

     第57章 拉裡和利奧坐在房子前面的馬路邊上。

    拉裡在喝一罐溫的漢姆啤酒,利奧在喝溫桔汁。

    現在在博爾德什麼都喝得到,隻要是罐裝的,而你又不介意喝溫的。

    屋後傳來除草機的轟鳴。

    露西正在割草。

    拉裡主動要求割草,露西搖搖頭。

    “你要是有辦法的話,看看利奧怎麼了。

    ” 這是8月的最後一天。

     納迪娜搬去和哈羅德一起住的第二天,利奧沒有吃早飯。

    拉裡發現他在房間裡,隻穿着内褲,大拇指放在嘴裡。

    他不願說話,而且心懷敵意。

    拉裡比露西還害怕,因為她不知道拉裡第一次見到利奧時他是什麼樣。

    當時他名叫喬,正在磨一把殺人的刀。

     已經過去大半個星期了,利奧的情況好一些,但他還沒有完全恢複,也不願談那天發生了什麼。

     “那個女人跟這事有關。

    ”露西一邊組裝除草機一邊說。

     “納迪娜?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本來不打算提這事。

    你和利奧在克裡克釣魚那天,她來了。

    她想見這個孩子。

    我很高興你們兩個不在家。

    ” “露西……” 她快速地吻了他一下,他友好地捏了她一下。

    “我以前看錯了你,”她說,“我會一直為此抱歉的。

    但我永遠不會喜歡納迪娜·克羅斯。

    她不對勁。

    ” 拉裡沒有回答,但他認為露西的看法多半是對的。

    那天晚上在金·索普爾那裡她簡直像個瘋子。

     “還有一件事——她在這裡時,不叫他利奧。

    她管他叫另一個名字。

    喬。

    ” 她轉身打開自動開關發動除草機了,而他茫然地看着她。

     現在,半小時之後,他喝着漢姆啤酒,看着利奧拍乒乓球,這個球是那天他們兩個人一起散步到哈羅德家去時撿到的。

    現在納迪娜住在那裡。

    小白球髒了,但還沒有凹凸不平。

    球拍在馬路上發出啪啪的聲音。

     那天利奧(他現在是利奧了,不是嗎?)不願走進哈羅德的家。

     走進納迪娜媽媽現在住的房子。

     “你想釣魚嗎?”拉裡突然問。

     “不釣魚。

    ”利奧說。

    他用那雙奇怪的海藍色綠眼睛看着拉裡。

    “你認識埃利斯先生嗎?” “當然。

    ” “他說等魚回來的時候,我們就能喝水。

    喝水,而不必……”他發出胡噜噜的聲音,在眼睛前面擺動着手指,“你知道。

    ” “不必煮開?” “是的。

    ” 啪啪啪。

     “我喜歡迪克。

    他和勞裡。

    總是給我吃的。

    他擔心他們不能了,但我想他們能。

    ” “能幹什麼?” “能生個孩子。

    迪克認為自己太老了。

    他擔心他們不能了,但我認為他們能。

    ” 拉裡想開口問利奧和迪克怎麼談起這個話題來了,又閉上了嘴巴。

    答案當然是他們沒有談過。

    迪克不會對一個小孩子談生孩子這麼個人的事情的。

    利奧就是……就是知道。

     啪啪啪。

     是的,利奧知道事情……或是直覺到了事情。

    他不願走近哈羅德的家,而且說了幾句關于納迪娜的話……他現在記不起來具體是什麼話了……但拉裡聽說納迪娜搬去和哈羅德一起住時,回想起了那次的談話,感到很不安。

     啪-啪-啪…… 拉裡看着乒乓球彈來彈去,突然看了一眼利奧的臉。

    這個男孩子的目光陰沉而遙遠。

    除草機的聲音聽起來很遠,時而發出悶響。

    陽光溫暖光滑。

    利奧仿佛看懂了拉裡的心思,就做出了反應,又進入了催眠狀态。

     利奧去看大象了。

     拉裡非常随便地說:“是啊,我想他們能生個孩子。

    迪克看上去不會超過55歲。

    我記得,加裡·格蘭特快70歲時還得了一個孩子呢。

    ” “誰是加裡·格蘭特?”利奧問道。

    乒乓球上上幾下下地跳着。

     (諾托裡奧斯。

    西北部的北部。

    ) “你不知道嗎?”他問利奧。

     “他是個演員,”利奧說,“他在諾托裡奧斯。

    西北部。

    ” (西北部的北部。

    ) “我是說,西北部的北部。

    ”利奧用表示同意的語調說。

    他的眼睛從未離開跳動的乒乓球。

     “對,”他說,“納迪娜媽媽怎麼樣了,利奧?” “她叫我喬。

    對她來說我是喬。

    ” “哦。

    ”拉裡感到後背一陣冰涼。

     “現在不好了。

    ” “不好?” “他們兩個都不好。

    ” “納迪娜和……” (哈羅德?) “是的,就是他。

    ” “他們不幸福?” “他欺騙了他們。

    他們以為他想要他們。

    ” “他?” “他。

    ” 這個字仿佛懸在了夏天靜止的空氣中。

     啪啪啪。

     “他們要到西邊去。

    ”利奧說。

     “天啊,”拉裡咕哝道。

    他現在非常冷了。

    恐懼使他渾身冰涼。

    他真的想再聽這種話嗎?這就像是眼看着寂靜的墳地裡墳墓的門慢慢打開,眼看着一隻手伸出來…… 不管是什麼,我不想聽,我不想知道。

     “納迪娜媽媽想認為是你的錯,”利奧說,“她想認為是你把她趕到了哈羅德那裡。

    但她故意等着。

    她等到你太愛露西媽媽了。

    她一直等到确定無疑。

    這就像是他把她頭腦中知道對錯的那一部分給磨掉了。

    他一點點地把那部分磨掉了。

    等她完全失去那部分,她就會像西邊的人一樣瘋狂。

    也許更瘋狂。

    ” “利奧……”拉裡低聲說,利奧立即回答道: “她叫我喬。

    我對她來說是喬。

    ” “我也叫喬行嗎?”拉裡懷疑地問。

     “不要。

    ”男孩子的語氣中帶點請求的味道,“不要,請不要。

    ” “你想念納迪娜媽媽嗎,利奧?” “她死了。

    ”利奧的回答簡單得令人毛骨悚然。

     “你就是因為這個,那天晚上才一直待在外面的?” “是的。

    ” “也是因為這個你才什麼都不說?” “是的。

    ” “但現在你說話了。

    ” “我可以跟你和露西媽媽說話。

    ” “是啊,當然……” “但并不是總能這樣1男孩子惡狠狠地說,“不能總這樣,除非你和法蘭妮談談!和法蘭妮談談!和法蘭妮談談1 “談納迪娜?” “不是1 “談什麼?談你?” 利奧的聲音提高了,變得尖利起來:“這些全都寫下來了!你知道!法蘭妮知道!和法蘭妮談談1 “委員會……” “不是委員會!委員會不能幫助你,不會幫助任何人,委員會是老辦法了,他嘲笑你們的委員會,因為這是老辦法,而老辦法就是他的辦法,你知道,法蘭妮知道,如果你們兩個一起談談,你們就能……” 利奧使勁地拍了一下乒乓球——啪*—球跳得高過了他的頭頂,落下來滾開了。

    拉裡嘴巴發幹地看着,心髒在胸膛裡劇烈地跳着。

     “我掉球了。

    ”利奧說着跑去撿球了。

     拉裡坐在那裡看着他。

     他想,法蘭妮。

     他們坐在音樂台的台沿上垂蕩着雙腿。

    現在離天黑還有一個小時,幾個人步行穿過公園,有的牽着手。

    小孩的時光也是情人的時光,法蘭妮突然想了起來。

    拉裡剛剛告訴完她利奧鬼魂附體時講的全部東西,她的腦袋還在琢磨着呢。

     “你在想什麼?”拉裡問道。

     “我也不知道該想什麼,”她輕輕地說道,“但是我不喜歡發生的一切。

    如夢幻一般。

    一個有時是上帝代言人的老太婆突然離去,走進荒野中去。

    現在有一個小孩看起來像是會傳心術。

    如同活在神話故事中。

    有時我想超級流感沒讓我們死掉,卻使我們都瘋了。

    ” “他說我應該告訴你。

    所以我這樣做了。

    ” 她沒有回答。

     “嗯,”拉裡說,“如果你發生了什麼事……” “寫下來,”法蘭妮輕聲地說。

    “那個小孩是對的。

    這是問題的全部症結。

    如果當時我不那麼笨,不那麼自負,不把它們全都寫下來的話……哦我真該死1 拉裡驚愕地瞪着她。

    “你說什麼?” “是哈羅德‘”她說,“我害怕。

    我沒告訴斯圖我感到很慚愧。

    記日記真蠢……現在斯圖……他真的喜歡哈羅德……自由之邦的每個人都喜歡哈羅德,包括你在内。

    ”她帶着淚水苦笑了一下。

    “畢竟他是指引你的精神向導,是不是?” “我沒有聽明白你的話,”拉裡緩慢地說。

    “能告訴我你害怕的是什麼嗎?” “其實我也說不清,”她望着他,眼中噙滿着淚水。

    ”我想我最好把我能說清楚的都告訴你,拉裡。

    我必須得跟人說。

    天知道我再也忍不住了,但是斯圖……斯圖不是該聽的人。

    至少不該是第一個。

    ” “說下去,法蘭妮。

    說吧。

    ” 于是她便從6月的那天哈羅德開着羅伊·布蘭尼根的凱迪拉克進入她在奧甘奎特的家的私用車道開始講起。

    她講着講着,最後一抹明亮的陽光染上了藍色色調,公園中的戀人開始離去,一彎月牙兒升起來了。

    離坎永遠一點地方的多層公寓裡,一些煤氣燈已經點起來了。

    她對他講了倉庫頂棚上的标記,以及當哈羅德冒着生命危險把她的名字放到下面時,她是如何睡着了的。

    還有如何遇到斯圖,以及哈羅德對斯圖恨之入骨的強烈反應。

    她講了她的日記和日記中的拇指櫻到她講完的時候,已經9點多了,蟋蟀在鳴叫着。

    沉默籠罩着他們,法蘭妮焦慮地等着拉裡打破沉默。

    但是他似乎沉浸在思索中。

     最後他說:“你對那個指紋有多大把握?你能不能肯定那就是哈羅德?” 她僅僅猶豫了一下就說:“是的,我一看到它就知道那是哈羅德的。

    ” “他做标記的那個倉庫,”拉裡說,“還記得遇到你的那天晚上我說我爬上去了嗎?哈羅德将他名字的縮寫字母刻在閣樓的梁子上嗎?” “記得。

    ” “那不僅僅是他名字的縮寫,也是你的。

    寫在一個心型圖案裡。

    這種事情一個害相思病的少年也會在他的課桌上幹的。

    ” 她用手擦了擦眼睛。

    “真是一團糟。

    ”她聲音嘶啞地說。

     “你不用為哈羅德的行為負責。

    ”拉裡緊緊地攥着她的雙手看着她說,”聽我說,你不要責備自己。

    因為如果你……”他越握越緊,法蘭妮被捏痛了,但他的面部表情仍然溫和。

    他接着說,“如果你這樣,你真的會發瘋的。

    一個人管好自己的事情已經不容易了,哪裡還顧得上别人。

    ” 他放開了手,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你認為哈羅德對斯圖的仇恨到了必欲殺之而後快的地步嗎?”他終于說,“你真的認為到了那種程度嗎?” “是的。

    ”她說。

    “我真的認為那是可能的。

    也許他對整個委員會都恨之入骨。

    但是我不知道……” 他的手搭到她的肩上,緊緊抓住,使她平靜下來。

    黑暗中他的樣子改變了,雙眼睜大了。

    他的嘴唇無聲地蠕動着。

     “拉裡?什麼……” “他下樓時,”拉裡喃喃說道,“是取開瓶器或其他什麼東西的。

    ” “什麼?” 拉裡慢慢地轉向她,好像脖頸生鏽了一般。

    “你知道,”他說,“可能有一個辦法能解決所有問題。

    我不能保證,因為我沒有看那本書,不過……它非常合乎情理……哈羅德讀了你的日記,得到的不單有驚人的消息,還有一個想法。

    他甚至可能妒忌你先想到了。

    難道不是所有的大作家都記日記嗎?” “你是說哈羅德有本日記?” “當他下到地下室,就是我帶來葡萄酒的那天,我大緻看了一下他的起居室。

    他說他準備裝飾一些鍍鉻的金屬闆和皮革,我試着想象了一下它們可能産生的效果,這時我注意到壁爐上那塊松動的石頭……” “對1她大叫一聲、吓得拉裡跳了起來。

    “我偷偷溜進去的那天……納迪娜·克羅斯來了……我坐在壁爐上面……我記得那塊松動的石頭。

    ”她又看了看拉裡:“又是這樣。

    好像有什麼東西總牽着我們的鼻子走,把我們帶到石頭那裡……” “純屬巧合,”他說,但聽起來很不安。

     “是嗎?我們都在哈羅德的家裡,都注意到那塊松石頭。

    現在我們又都在這裡。

    這是巧合嗎?” “我不知道。

    ” “那塊石頭下面是什麼?” “一個賬本,”他緩慢地說。

    “至少封面上是這麼寫的。

    我沒看裡面。

    當時我想很簡單,它既可能屬于這所房子的舊主人,也可能屬于哈羅德。

    但如果是屬于舊主人,難道哈羅德沒有發現它嗎?我們兩個都注意到那塊松動的石頭。

    所以可以假定他也發現了。

    即使流感爆發前住在那裡的人在裡面寫滿了小秘密——偷漏稅的數目,他對女兒的性幻想,我不知道都寫了什麼——那些秘密不會是哈羅德的。

    你明白嗎?” “明白,但是……” “檢察員安德伍德解釋時請不要打斷,你這輕率的小女孩。

    所以如果這些秘密不是哈羅德的秘密,那麼為什麼他要将賬本放回到石頭下面?因為這是他的秘密,是哈羅德的日記。

    ” “你認為賬本還在那裡嗎?” “可能吧,我認為最好我們去看一下。

    ” “現在?” “明天吧。

    他要跟喪葬委員會出去,而納迪娜下午都在發電站幫忙。

    ” “好的,”她說。

    “你認為我該告訴斯圖嗎?” “我們為什麼不等等?沒有必要把事情搞大,除非我們認為非常重要。

    那本書可能已經不在了。

    它或許隻不過是記事本。

    或許隻是記滿了一些完全無害的事情。

    或是哈羅德的政治計劃大綱。

    還可能是用密碼寫的呢。

    ” “我從未想過這些。

    如果有很重要的事的話,我們該怎麼辦呢?” “那麼我想我們必須告訴自由之邦委員會。

    這是必須盡快處理這件事的另一個原因。

    我們2日就要開會了,委員會會處理這事的。

    ” “會嗎?” “是的,我想是。

    ”拉裡說,但他也想起利奧說的一些關于委員會的事情。

     她從音樂台的台沿下滑下來站到了地上。

    “我感到好多了。

    謝謝你能來這兒,拉裡。

    ” “我們該在哪裡碰面?” “哈羅德家對面的小公園。

    明天下午1點鐘怎麼樣?” “好的。

    ”拉裡說,“到時候見。

    ” 法蘭妮以一種好久沒有的輕松心情回家了。

    正如拉裡說的,情況已經相當明确了,非此即彼。

    那本賬本可能會證明他們所有的擔心都是毫無依據的。

    但是如果它證明并非如此…… 好吧,如果并非如此,就讓委員會作出決定吧。

    拉裡提醒過她,他們2日晚上就要舉行會議了,地點就在尼克和拉爾夫的家裡,在巴塞利街的盡頭附近。

     她到家時,斯圖正坐在起居室裡,一手拿着氈制粗頭筆,另一隻手拿着本皮面的厚書。

    書名是用金箔印制的,名為《克羅拉多刑事審判法簡介》。

     “是本大部頭,”她說完吻了他一下。

     “阿根廷的,”他把書重重地抛到對面的梳裝台上。

    “是阿爾·邦德爾帶過來的。

    後天我們開會時他想跟自由之邦委員會談談。

    你在忙些什麼,漂亮的女士?” “跟拉裡·安德伍德聊了一聊。

    ” 他關切地注視着她好長一段時間。

    “法蘭妮,你哭過了?” “是的,”她說,鎮定地注視着他的雙眼,“但現在我感覺好了。

    好多了。

    ” “是孩子的事嗎?” “不是。

    ” “那是什麼?” “我明晚再告訴你。

    我會告訴你困擾我的所有事情,但是現在不要再問了,好嗎?” “事情嚴重嗎?” “斯圖,我不知道。

    ” 他注視着她許久許久。

     “好吧,法蘭妮,”他說,“我愛你。

    ” “我知道。

    我也愛你。

    ” “睡覺吧?” 她微笑着說:“好的,親愛的。

    ” 9月的第一天籠罩在灰暗和雨水中,枯燥平常的一天——但對于每一個自由之邦居民來說卻是難忘的一天。

    就是在這一天,博爾德北部的供電恢複了……至少恢複了一會兒。

     差10分鐘正午的時候,在發電站的控制室裡,布拉德·基切納注視着站在他身後的斯圖、尼克、拉爾夫和傑克·傑克遜。

    布拉德緊張地一笑,說道:“萬福瑪利亞,請幫我赢得這次賽車。

    ” 他猛地将兩個大開關拉了下來。

    在他們下面巨大幽暗的大廳裡,兩個試運行的發電機開始轟隆隆地轉起來。

    他們5個走到鋪滿整個地面的極化玻璃窗邊向下看,下面站着大約100人,都按照布拉德的命令戴着保護鏡。

     “如果我們做得不對,我甯願浪費兩台發電機而不是52台。

    ”布拉德早就已經對他們說了。

     發電機發出了更大的轟鳴聲。

     尼克用肘頂了一下斯圖,然後指了指辦公室的天花闆,斯圖擡頭向上望去,笑了起來。

    在半透明的護牆闆後面,熒光已開始微弱地閃爍。

    發電機越轉越快,發出高速平穩的嗡嗡聲,達到平衡狀态。

    下面聚集的工人們不由自主地鼓起掌來,有的人鼓掌時痛得皺緊了眉頭;纏繞了無數個小時的銅線,他們的雙手都脫了皮。

     熒光明亮地閃爍着,現在一切都很正常。

     而對于尼克來說,此時的感覺與他經曆的碩尤的燈光突然全部熄滅時的恐懼感截然相反——不是一種死亡,而是一種複活。

     兩台發電機提供電力給北街地區的博爾德北部的一小部分。

    那一地區的居民還不知道那天早上的試驗,許多人都逃走了,好像所有的地獄魔鬼都在追趕他們。

     電視機閃着耀眼的雪花。

    在斯普魯斯大街的一所房子裡,一台攪拌機開始攪拌凝固了很久的奶酪和雞蛋的混合物,發出嗡嗡的響聲。

    攪拌機的發動機不久就超負荷了,燒斷了保險。

    在一個廢車庫裡,一隻電鋸恢複了活力,一陣陣地把木屑從内腔中噴出來。

    火爐裡的火焰開始燃燒起來。

    一個叫韋克斯博物館的舊唱片店裡傳出了馬爾·蓋伊的歌聲,配着搖滾節奏的歌詞仿若舊夢重現:“讓我們跳舞……讓我們叫喊……時髦就是一切……讓我們跳舞……讓我們叫喊……” 梅普爾大街的一個變壓器燒壞了,耀眼的火星濺落下來,碰到濕漉漉的草地上一閃而滅。

     在發電站裡,其中的一台開始發出尖厲的聲音,并開始冒煙。

    圍在周圍的人立刻驚恐萬分地退開。

    空氣中立刻充滿令人惡心的臭氧氣味。

    警報器發出刺耳的尖叫聲。

     “太高了1布拉德吼道,“該死的線路短路了!超負荷了1 他迅速地跑去把兩個開關切掉。

    發電機的響聲漸漸小了下去,但這時巨大的爆裂聲夾雜着人的尖叫聲從下面傳來,由于安全玻璃的屏蔽,聽起來有些發悶。

     “天啊1拉爾夫說,“有一個燒着了。

    ” 在他們的頭頂,熒光弱化成一個小白核,接着完全熄滅了。

    布拉德猛地推開控制室的門出來站到了樓梯的平台上。

    他的叫聲在巨大的空間中回蕩。

    “快取泡沫滅火器!快啊1 很快就有幾個泡沫滅火器對準了發電機,火焰被撲了下去。

    空中彌漫着臭氧的味道。

    其他的人也都跑到了平台上站在布拉德的身旁。

     斯圖把一隻手搭在布拉德的肩上。

    “事已如此,我也很為你難過。

    ”他說。

     布拉德轉過頭來咧嘴笑道:“難過?為什麼難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