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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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風馬牛不相及),當家族中有人因癌症、心髒病或事故去世時,這隻鐘有時又被從家裡的一個位置挪到另一個位置。

    自從彼得和卡拉大約36年前搬進這棟房子,這隻鐘就一直立在客廳裡,忠實地守着自己的崗位,滴嗒,滴嗒,把平淡無奇的時間細細密密地分割開來。

    如果她願意,這隻鐘總有一天會是她的,當法蘭妮注視着母親蒼白、震驚的面孔,她曾經認真地想過。

    可是我不想要!我不想要,而且也不會要的! 在這個房間裡,玻璃鐘下放着一些幹花,地上鋪着一塊嵌着暗紅色玫瑰花圖案的鴿灰色地毯,一扇雅緻的凸肚窗俯瞰山下的1号公路,公路和花園之間是一大片水蠟樹樹籬,這是在加油站剛剛在公路拐角處出現的時候,卡拉以一種不折不撓的熱情,不斷催促丈夫種下的。

    這樹籬一經種下,她又熱情不減地催促丈夫想辦法讓樹籬快些長高。

    法蘭妮心想,即使是放射性肥料能幫她拔苗助長的話,她也決不會棄之不用的。

    随着樹籬不斷長高,卡拉關于水蠟樹的抗議的噪聲在逐漸減小,估計再過兩年左右,這噪聲就會完全消失,因為到那時,樹籬的高度就會把那個讨厭的加油站完全遮住,使這神聖的客廳從此免遭亵渎。

     至少,有關這個話題的噪聲将會消失。

     牆紙上巨大的綠葉紅花的圖案幾乎和地毯上的玫瑰花同樣暗淡。

    早期的美式家具和一套深色的紅木雙門家具。

    一隻僅供展示的壁爐,壁爐旁邊永遠一塵不染的紅磚地面上,一成不變地擺着一截桦木。

    在法蘭妮看來,那截木頭怕是早已幹燥得像報紙一樣一點就着。

    桦木上面吊着一隻巨大的罐子,大得足以供小孩在裡面洗澡。

    罐子是從法蘭妮的曾祖母手中傳下來的,它一成不變地懸挂在那塊永恒的桦木上面。

    壁爐台的上方,結束這一部分畫面的,還有那杆一成不變的燧發槍。

     平淡無奇的時間被分分秒秒地分割開來。

     她最早的記憶之一,就是在那塊印着暗紅色玫瑰花圖案的鴿灰色地毯上撒尿。

    她那時大約3歲,還沒有經過長時間的訓練,可能也沒有獲準進入這間重要場合專用的客廳,因為小孩子制造意外的機會比較多。

    不過不知怎麼她還是進去了,然後就看見她的母親百米沖刺般跑過來,一把抓起她,想趁那要命的事情還沒發生趕緊阻止她,可是她已經憋不住了,屁股周圍的鴿灰色地毯慢慢變成暗灰色,她的母親尖聲高叫起來。

    那污漬最終被洗去了,可誰知道經過了多少次耐心的洗滌?也許上帝會知道,反正法蘭妮·戈德史密斯不會知道。

     那一次,法蘭妮和諾曼·伯斯坦躲在谷倉裡,一邊的幹草上堆着兩人的衣服,正在彼此觀察的時候被母親撞個正着,母親就是在這間客廳裡給她訓話的,聲色俱厲,毫不含糊,不厭其詳。

    當平淡無奇的時間被那隻老爺鐘莊嚴的滴答聲分割得支離破碎,卡拉問她,要是讓你光着身子到國家一号公路上遛一圈,你願不願意?那會怎麼樣?6歲的法蘭妮哭了起來,不過說不清什麼原因,她總算抑制住了漸漸逼近的歇斯底裡的發作。

     10歲的時候,有一次她騎在車上,隻顧回頭對喬治亞特說話,一下子撞在了郵筒上。

    她的頭磕破了,鼻子流了血,雙膝也蹭破了皮,眼前一陣金星亂冒。

    恢複清醒之後,她沿着車道蹒跚地走回家,眼淚汪汪地,被那麼多從自己身上流出的血吓壞了。

    她本來要找父親求救的,可是父親上班去了,她隻好磕磕絆絆地進了客廳。

    她的母親正在給維爾納太太和佐治太太沏茶。

    出去!她尖聲叫道。

    接着她跑過去,抱住法蘭妮,喊着:“哦,法蘭妮,哦,親愛的,出了什麼事,看你可憐的鼻子1可是她還是把法蘭妮領到廚房,因為那裡的地闆不怕被血玷污。

    盡管她一直柔聲撫慰,可法蘭妮永遠也忘不了,她的第一個反應不是“哦,法蘭妮1而是“出去1她最關心的是那個客廳,在那裡,平淡無奇的時間可以一分一秒地走,而鮮血卻沒有權利流。

    永遠忘不了這一幕的也許還有佐治太太,盡管法蘭妮當時淚眼模糊,她還是瞥到了這位女士在那一瞬間臉上震驚的、不敢相信的表情。

    從那以後,佐治太太幾乎再也沒有登門。

     初中一年級的時候,她的成績單上的品行分得了個“差”,于是她自然被請進客廳跟母親讨論這個評語。

    高中畢業那年,她因三次課後留校的紀錄又被請進了這間客廳。

    客廳是讨論法蘭妮理想的地方,而她的理想在這裡似乎總被斥為淺薄可笑;客廳是讨論法蘭妮希望的地方,而她的希望在這裡似乎總被判定毫無價值;客廳也是讨論法蘭妮不滿的地方,而她的不滿在這裡似乎全成了無理取鬧更别提她的哭泣、牢騷和不知足了。

     客廳也是安放她哥哥棺木的地方,支架上放着玫瑰、菊花和山谷的百合,芳香滿屋,而在那個角落,面無表情的老爺鐘固守着它的崗位,滴答,滴答,分分秒秒地分割着平淡無奇的時間。

     “你懷孕了。

    ”卡拉又一次重複道。

     “是的,媽媽。

    ”她的聲音幹巴巴的,可她不允許自己舔一下幹燥的雙唇,相反,卻把它們狠狠地閉起來。

    她想:在我父親的工作間裡,有一個穿紅衣服的小女孩,她永遠都會在那裡,笑着,躲在桌子下面,躲在帶着上千個抽屜的工具櫃後面,結痂的膝蓋頂着胸膛。

    那是個幸福的女孩。

    可是在我母親的客廳裡,有一個小得多的小女孩,她會忍不住像一隻讨厭的小狗一樣把尿撒在地毯上。

    一隻讨厭的小母狗。

    她同樣永遠都會在那裡,不管我多麼希望她消失。

     “哦,法蘭妮,”她母親說,語速非常快。

    她一隻手撐着一側的臉頰,宛如一個被人冒犯的少女。

    “這事是怎麼發生的?” 這問題跟傑西提的一樣。

    她真的被激怒了,她的問題居然跟他的一樣。

     “既然你自己生過兩個孩子,媽媽,我想你知道它是怎麼發生的。

    ” “你少給我狡辯1卡拉喊道。

    她怒目圓睜,眼裡幾乎噴出火來,那陣勢曾讓小時候的法蘭妮心驚肉跳。

    她以極快的速度站起身來(這個動作也曾讓法蘭妮心驚肉跳)。

    這是個高個的女人,一頭灰色頭發優雅地在頭頂盤成髻,發髻頂端帶着發飾,那常常是巧手美容師的藝術品。

    高挑的身材,穿一件時髦的綠色外衣和一條完美的米色長褲。

    她走到壁爐台前,這是她遇到煩惱時的習慣動作。

    她站在那兒。

    在燧發槍的下面,放着一本大大的剪貼簿。

    卡拉是半個業餘家譜學家,她的整個家族都裝在那個本子裡面……至少從遙遠的1638年算起,那時這個家族的第一位有案可稽的祖先已經在從倫敦的無名百姓中出人頭地,一個古老的教堂收錄了他的姓名:默頓·唐斯,弗裡馬森。

    4年前,她的家譜發表在《新英格蘭家譜學家》上,而卡拉就是編纂人。

     現在她用手指撥弄着那本苦心經營的書,那是個無人能夠涉足的安全所在。

    難道那些名字中間就沒有小偷?沒有酗酒的人?沒有未婚母親?法蘭妮感到懷疑。

     “你怎麼能對我和你父親做出這種事來?”她終于發問,“是那個傑西嗎?” “是的。

    傑西是孩子的父親。

    ” “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來?”卡拉重複道,“我們竭盡全力培養你走正道。

    這真是真是……” 她雙手捂住臉,啜泣起來。

     “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來?”她哭道,“不管怎樣,我們為你付出了那麼多,難道這就是你的報答?你竟然出去跟……跟一個男人……像個發情的母狗?你真不要臉!真不要臉1 她的啜泣變成了嗚咽,身子靠着壁爐台,一隻手遮住眼睛,另一隻手還在剪貼簿的綠布封面上摸來摸去。

    角落裡的老爺鐘一如既往地走着,滴嗒,滴嗒。

     “媽媽1 “别對我說話!你已經說得夠多了1 法蘭妮僵直地站着。

    如果木頭會發抖,那她的兩條腿就是不折不扣的兩截木頭。

    眼淚開始從眼窩裡湧出來,她任它們自由地流淌。

    她不想再讓這間屋子把她壓垮。

    “我走了。

    ” “你吃我們的飯1卡拉突然向她吼道,“我們那麼愛你……撫養你……這就是我們得到的報答!不要臉!不要臉1 眼淚模糊了法蘭妮的視線。

    她磕磕絆絆地往前走,右腳在左腳踝上絆了一下,身體失去了平衡。

    她撲倒在地,頭碰在咖啡桌上,一隻花瓶被她的手帶到了地毯上。

    花瓶沒碎,可是水從裡面汩汩地流出來,鴿灰色的地毯變成了暗灰色。

     “你看看1卡拉尖聲叫道,簡直是一副得意揚揚的神氣。

    淚水在她兩眼的下方形成了黑色的凹地,又在她化過妝的臉上留下了兩道軌迹。

    她顯得憔悴不堪,有些歇斯底裡。

    “你看看!你把地毯給毀了,這是你外祖母的地毯呀1 法蘭妮坐在地闆上,目瞪口呆地用雙手捂着腦袋,依舊在哭泣。

    她想告訴母親,那不過是水而已,可是她現在已經完全失去了自信,不敢肯定那是否真的隻是水。

    隻是水嗎?或者是尿?到底是什麼呢? 又是那種神經質的快動作,卡拉一把抓起花瓶,在法蘭妮眼前揮舞。

    “你下一步要怎樣,小姐?你想一直呆在這兒嗎?你是不是指望我們給你吃、給你住,讓你滿鎮上去尋歡作樂?我想你是這麼算計的。

    哼,休想!休想!我不會答應的。

    我不會答應的1 “我不想留在這裡,”法蘭妮喃喃地說,“你以為我願意嗎?” “你去哪裡?去跟他住?我猜就是這樣。

    ” “到多爾切斯特去找鮑比·倫格爾頓,或者到薩默斯沃思去找戴比·史密斯,我想是這樣。

    ”法蘭妮緩緩地重新振作了自己,站起身來。

    她還在流淚,但她同時也開始失去理智。

    “這跟你毫無關系。

    ” “跟我沒有關系?”卡拉重複道,花瓶仍然抓在手裡。

    她的臉白得像紙,“跟我沒有關系?你在我的屋檐下,還說跟我沒有關系?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