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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瑩亮而略顯惶亂的眼睛裡噙着淚珠,他感到幸運而内心激動得全身發抖了。

    我已經嘗試過不知多少回,想向您形容他的身姿體态所具有的世間唯一的表情本領,可是,他這時的情态卻不是我所能描述的,因為,它所表露的是一種超逸凡俗的極樂至福,平常在一個常人的臉上我們不易見到,隻有當我們夢中醒來,依稀記着有一個隐隐消逝的天使面容,那一團白影還差可比拟。

     “何必隐瞞呢:我那時看着他确實心神蕩漾了,領受感謝是幸福喜悅,這般透澈的情意更是少見,柔膩的至情原是一種福惠,對于我這個素來拘謹冷漠的人,如此洋溢的真情确要算是有益身心的新鮮感受。

    更加上在那當兒,自然景物也随着這個曾受摧殘的人,經過隔夜一場暴雨蓦然複蘇了。

    我們走出餐館滿眼是燦爛輝煌,平靜安谧的大海澄澄碧藍展接天際,高空之中另是一派蔚藍,僅有幾隻輕鷗往來翔掠,點綴出些許白影。

    裡維耶拉一帶的自然風貌您當然十分熟悉。

    這兒的美景永遠動人,卻又象畫片似的蕪遠平曠,無盡的彩色舒徐有緻地緩緩映入眼中,呈現出一種似已入睡的慵怠之美,意态漠然地盡人撫視,永遠婉順柔從;極象東方美人。

    可也有的時候,雖說極難遇見,仍會出現那麼幾天,這位美人忽然睡醒,忽然振衣而起,忽然美麗絢爛,奇彩交迸如火星,似在向人放聲召喚。

     忽然繁花吐豔,喜洋洋的五彩缤紛,忽然熱焰騰騰,忽然熾情如焚。

    那一天也正是這樣一個勃然振興的日子。

    從風雨縱橫的一夜混亂中脫然而出,所有的街道被沖洗得潔白璀璨,天宇碧藍似靛,雜樹青翠欲滴,萬綠叢中百花争研,星星點點如火如荼。

    四周的群山突然面目清新,在爽涼皎晴的空氣中顯得象是齊從遠地趕來,想要圍得近些仔細窺探這座鮮亮光潔的小城。

     放眼四顧,隻覺得大自然處處都在對人激勵鼓舞,不由得使人心扉頓開。

    我立刻提議說,‘我們雇一輛馬車,沿着海邊走走吧。

    ’” “他高興地點了點頭:這個年輕人好象自從來到這兒,現在才第一次留意觀賞風景。

    直到這時,他所見到的隻是悶沉沉的賭場大廳,充滿了蒸郁的汗氣,擠滿了惡俗可厭的人群,加上一個暴戾的、灰暗的、吼嚣的海面。

    可是現在,陽光如瀉的海灘展現在我們面前,愈望愈使人目眩心暢。

    我們坐在緩緩前進的馬車裡(那時候還沒有汽車),一路風光瑰麗,駛過許多别墅,浏覽了一處處美景。

    每逢經過一處房舍,經過一座綠蔭四覆的别墅,總有一個極為隐秘的願望一再出現不下百次:但願能在這兒住下來,甯靜、安谧、與世隔絕。

     “我一生裡還有什麼時候比在那一小時更感幸福呢?我不記得曾經有過。

    我身邊坐着這個年輕的人。

    昨天他還在死神的掌握裡聽憑命運擺布,現在卻在陽光傾照下容采煥發,更顯得年輕了許多。

    他仿佛變成了一個孩子,一個陶醉在嘻戲中的美麗幼童,兩眼興高采烈,同時滿含敬畏。

    最使我欣慰的無過于他那種敏感清醒的細膩柔情:車子駛上陡坡時馬力不濟,他立刻敏快地跳下車去幫着推動。

    我提到一種花的名字,或是詣了指路邊一朵什麼花,他就急忙跑去采摘。

    路上有一隻小甲蟲,昨夜在風雨下迷失途徑,正在十分艱難地慢慢爬着,他将它捉起來,細心愛護地送往青草叢中,不讓馬車駛過時碾碎了它。

    他一邊作着這些,一邊還興沖沖地談講着許多非常可樂而又文雅的趣事:我淚信,這種笑樂對于他是一種解救,因為,他突然有了過多的快樂,使他那麼高興,那麼迷醉,如果不盡情大笑,就隻好放聲高歌或縱身猛跳了,也許還會作出一些傻頭傻腦的舉動來。

     “後來,我們慢慢駛上高坡,路過一處極小的村莊,半道裡他忽然取下了頭上的帽子。

    我很是驚訝:這兒誰也不認識他,他向什麼人表示敬意呢?他聽到我的疑問微微有點臉紅,連忙向我解釋,幾乎很抱歉的樣子告訴我:我們正從一座教堂前面走過,在波蘭也象在所有教規嚴格的天主教國家裡一樣,人們從小養成了習慣,遇到任何一座教堂或供奉神像的聖殿總要脫帽。

    對于宗教事物的這種美好的敬畏态度深深地感動了我,我記起了他對我說到過的那個小十字架,便問他是否真正信教。

    他微露羞赧地回答說,他希望能蒙受聖靈恩寵,這時候我突然有了一個念頭,‘停住!’我向車夫喊了一聲,立刻匆匆跳下馬車。

    他跟在後邊十分詫導:‘我們往哪兒去?’我僅僅回答道:‘随我來!’” “我讓他跟随着我,一同走向那座教堂。

    那是一所磚砌的鄉村小聖殿,裡面的四壁粉刷着白聖,晦暗陰森,前門敞開着,一股黃澄澄的陽光強勁地劈入昏暗,直射到一座小祭壇上,在地面投出一團青影。

    殿内煙氣氤氲,朦胧中閃爍着兩支神燭,象是罩在面紗裡的兩隻眼睛。

    我們走了進去,他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