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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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是無辜但無情的痛苦。

    這兩種狀态的外在表現都是一樣的,看上去就是肢體亂動。

    他的姐姐溫妮雖然還不能領會這兩個階段的特征,但仍然能平息他的興奮。

    維羅克夫人沒有浪費短暫生命中的時間去刨根問底。

    這是一種充分利用表面現象的精打細算,也是處世謹慎帶來的好處。

    顯然不想知道太多是一件好事。

    這種觀點與懶惰在本質是一緻的。

     那天晚上,可以說維羅克的丈母娘為了正當的理由與她的孩子分手,同時也等于與她的生活分手了。

    就在這樣的一個夜晚,溫妮沒有去了解他弟弟的心理狀态。

    那個可憐的孩子很興奮。

    溫妮在走出大門口的時候,再次向老婦人保證,如果孝順的史蒂夫想長途跋涉去看望母親,她知道如何讓他不會迷路。

    然後,她拉着弟弟的胳膊離開的救濟院。

    史蒂夫一言不發,但溫妮從小就具有姐弟之間的特殊感情,她馬上就感覺到弟弟此時很興奮。

    她緊緊抓住他的胳膊,身體也向他傾斜,她覺得有些話此時要講。

     “史蒂夫,現在你必須跟着我過十字馬路,搶先上公共馬車,就像個好弟弟一樣。

    ” 史蒂夫跟往常一樣,溫順地接受了像男人一樣保護姐姐的要求。

    這讓他很高興,他仰起頭,挺起胸脯。

     “别緊張,溫妮。

    不能緊張!公共馬車能上去。

    ”他生硬地、結結巴巴地說道,語氣中帶着男孩子的膽怯和男子漢的剛毅。

    他手挽着那女人,無畏地向前走去,但下嘴唇卻耷拉着。

    他倆走的是一條寬闊的馬路人行道,非常肮髒,在光怪陸離的路燈照耀下,幾乎看不見任何生活中令人感到愉快的東西,但他倆的相貌是如此的相似,時常引來路人的觀望。

     在街拐角處的小酒館前面,燈光非常亮,亮得讓人感到有些邪惡,一輛四輪出租馬車停在街邊,車廂裡沒有人,仿佛是因為無法修複而被抛棄在這個肮髒的地方的。

    維羅克夫人認出了這輛出租馬車。

    馬車的狀況可悲到了極點,奇形怪狀得使人感到苦惱,怪誕得使人感到恐怖,仿佛是死神乘坐的馬車。

    溫妮是個對馬有同情心的女人,雖然她沒有坐在馬的背後,但仍然不由自主地驚呼道: “可憐的牲口。

    ” 史蒂夫突然停下了腳步,結果她姐姐好像被人猛地拉了一把似的。

     “太可憐了!”他冒出這句話,就好像表現贊同姐姐一樣。

    “馬車夫也可憐,這馬車夫對我說的。

    ” 史蒂夫看着那匹孤獨的瘦馬,陷入了沉思。

    他頑固地站在原地,努力地想表達出他新形成的對人和馬親密關系的同情,誰推他都不動。

    但想表達這樣的同情是很困難的。

    “可憐的馬,可憐的人!”他隻是不斷地重複說這句話。

    可這種表達的力量不夠,于是他結結巴巴地大罵了一句“可恥”之後便停止了。

    史蒂夫不是遣詞造句的大師,或許就是這個原因他的推理很不清晰,也不準确。

    但他的感覺是全面的、有深度的。

    那個簡單的詞包含了他對一方給另一方帶來痛苦的氣憤和恐懼——眼前的馬車夫痛打可憐的馬匹,與此相對的是他還是小孩子時在家裡被痛打。

    史蒂夫知道被痛打的感覺,他親身經曆過。

    這個世界不好,很壞!很壞! 姐姐是史蒂夫的唯一監護人,她不知道他弟弟有如此深邃的觀點。

    此外,她也沒有聽到過那位馬車夫的雄辯魔力。

    她不清楚弟弟賦予“可恥”這個詞特殊含義,所以平靜地說: “史蒂夫,走吧。

    你無能為力。

    ” 史蒂夫很聽話,跟着姐姐走了。

    他走得無精打采,拖着蹒跚的步伐,低聲地說着什麼,但詞不達意,仿佛是他想把自己知道的所有詞彙都用來表達自己的感情,從而形成相應的觀點。

    最後,他終于找到了合适的表達。

    他站住腳步說道: “這個世界對窮人不好。

    ” 他立即意識到,這句話在現實中的種種後果都是他所熟悉的。

    眼前的一切極大地加強了他的信念,但也擴大了他的氣憤。

    他覺得必須懲罰什麼人——而且是要嚴厲地懲罰。

    他從來不懷疑自己的看法,又是個講道德的人,這使得他被自己的熱情所控制。

     “太可惡了!”他簡潔地補充道。

     維羅克夫人清楚地知道,史蒂夫現在已經非常興奮了。

     “沒有人能改變這一切,”她說道,“走吧。

    你不是想照顧我嗎?” 史蒂夫順從地移動了腳步,他為自己能做個好弟弟而驕傲。

    他有自己完整的道德觀,他的道德觀要求他這樣做。

    姐姐雖然待他好,但她的話使他感到痛苦。

    沒有人能改變這一切。

    他沮喪地走着,但不久之後又愉快起來了。

    與其他人類一樣,當面對宇宙間的困惑的時候,他就會不時地想起地球上有組織的力量,因為這樣他才能愉快地充滿信心。

     “警察。

    ”他充滿信心地建議道。

     “警察不管這類事。

    ”維羅克夫人正想着趕路,于是草率地評論道。

     史蒂夫拉長了臉。

    他正在思考,他思考得越深,他的下腭就越向下沉。

    最後,他感到一種無助的茫然,這才放棄停止了思考。

     “不管?”他咕哝道。

    雖有順從之意,但面露驚異的表情。

    “不管?”在他的思維裡,警察局是完美的,是一種能鎮壓邪惡的慈善機構。

    他的慈善觀念是與那些穿藍制服、手中握有權力的人息息相關。

    他對警察有好感,真心地喜歡他們。

    當他看到某些警察的狡詐行徑的時候,便會感到痛苦、生氣。

    因為史蒂夫是個坦率的人,坦率得就如天上的太陽。

    警察為什麼要假裝執法呢?與姐姐隻關心問題的形式不同,他希望看到實質。

    他下決心繼續探求真理,于是生氣地提出一個問題。

     “溫妮,那他們是幹什麼的?他們到底在幹什麼?你告訴我。

    ” 溫妮不喜歡争辯。

    但她覺得史蒂夫剛與母親分開,可能正處于極度沮喪的階段,便沒有徹底拒絕與他進行讨論。

    溫妮不想諷刺人,她回答的方式也許是相當符合她的身份的,因為她是紅色中央委員會代表成員維羅克先生的妻子,她不僅有許多無政府主義者朋友,還信仰社會革命。

     “史蒂夫,你難道不知道警察是幹什麼的嗎?他們不許窮人動富人的任何東西。

    ” 她沒有用“偷竊”這個動詞,因為這會使她的弟弟很不舒服的。

    史蒂夫這個孩子誠實得有點脆弱。

    看到史蒂夫有點怪異,焦慮的家人便灌輸了一些簡單的道德原則給他,這緻使他一聽到有違原則的事就極度厭惡。

    别人的話很容易刺激他。

    此時,他受到了驚吓,他的理智處于高度戒備狀态。

     “真的嗎?”他焦慮地問道,“難道餓了也不能拿?” 他倆停下了腳步。

     “不,餓了也不行。

    ”維羅克夫人說道,她說這話時的态度是相當鎮定的,因為她此時并不關心财富的分配問題,而是希望看到遠處是否有顔色正确的公共馬車出現。

    “肯定不行。

    你談論這個問題有什麼用?你從來也沒有餓過肚子。

    ” 她瞥了身旁的男孩子一眼,他已經是個年輕人了。

    在她眼裡,他是個溫柔的、有吸引力的、可愛的人,隻是有一點點怪癖。

    她隻能這樣看他,因為他是她枯燥生活中殘餘激情的來源——他給她帶來憤慨的勇氣、憐憫的激情,甚至包括自我犧牲的激情。

    她本該再補充一句:“隻要我活着,你就不會挨餓。

    ”實際上,她現在就是這樣在做。

    維羅克先生是一位很好的丈夫,她真誠地相信誰都會喜歡這個孩子。

    突然,她大聲喊道: “史蒂夫,快。

    叫住那輛綠色的公共馬車。

    ” 史蒂夫用一隻手緊緊地挽着溫妮,這隻手由于感到意義重大而顫抖起來,另一隻手則舉過頭頂,招呼那輛駛近的公共馬車。

    他成功地攔住了那輛公共馬車。

     一個小時之後,溫妮按響了門鈴,她走過店鋪,向樓上走去,維羅克先生在櫃台後面擡起雙眼,他此時正好在讀報,或者更确切地說是看着報紙。

    他看到妻弟跟在妻子後面也進來了。

    看到妻子,維羅克先生很高興,這是他的毛病。

    妻弟的身影,他似乎沒有看到,因為他最近心事重重,那心事像一道幕布,隔斷了他與現實世界之間的感觀聯系。

    他緊盯着妻子的身影,一言不發,仿佛她是個幽靈。

    他平時在家說話聲音沙啞且平靜,如今卻根本不發音了。

    晚餐時,他也沒有說話。

    通常,妻子會叫道:“阿道夫。

    ”他把帽子向腦後一推,便大口吃起飯來,可心卻沒有放在吃飯上。

    他形成戴帽子吃飯的習慣,可不是他熱愛戶外運動,而是因為他經常出入外國人的咖啡館,于是在自己家裡的壁爐前也就有了這種随意的特點。

    門鈴嘶啞地響了兩次,他沒有說一句話便起身,走進店鋪沒影了,過了一會兒又默默地回來了。

    他離開座位時,維羅克夫人猛然意識到她右手邊的座位是空着的,這時她才思念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