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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該有五個孩子了。

    &rdquo或者&mdash&mdash&ldquo你為什麼不到墨西哥去呆上幾個月? 你已經累得不行了。

    &ldquo 至于她自己呢,她打算到印度去旅行。

    前年,她去了非洲,是以人類文化學者的身份去的。

    她作為第一個白種女人出現在好多地方。

    她無所畏懼,卻并非不顧後果。

    她能适應任何環境,忍受連男人也會畏縮的艱難。

    她的信念與勇氣使她戰無不勝。

    她使我想起了在遙遠的太平洋那擁有地球上最後一片樂園的波利尼西亞皇族貴婦人。

    她就是我降臨到塵世之前願意選擇的母親,她具有大地母親所具有的一切品格,在她的土地上,大陸、海洋和天空和諧共處。

    她是傳說、神話與寓言的化身。

     隻消看上她一眼,便可獲得無盡的勇氣。

     在我有生以來,我第一次可以仔細地看着一位母親。

    麥當娜的形象對我而言毫無意義:她太明亮、太透明、太遙遠、太虛無缥渺了。

    我在心裡勾劃了一幅屬于我自己的形象:暗淡一些,卻更具體、更神秘、更強有力。

    我從沒想過能看見它的具體形象。

    我曾想象過它是存在的,但是那一定是在遙遠的天邊。

    我以前好幾次都感覺到它的存在,在遙遠的波斯、在中國的鼎盛時期、在馬來群島、在富有傳奇色彩的愛爾蘭、在遙遠的波利尼西亞,可是,具體到某一個人身上,在我生活的空間裡,一起吃飯、談話、&mdash&mdash不,我相信這是不可能的。

    每天,我都要重新審視她一遍。

     每天,我都希望那層面紗消失,可是,沒有。

    她的形象一天比一天更真實。

     克倫的媽媽和她的同伴隻在這兒呆了幾天,要不是克倫決定我們全體回城一趟,他們恐怕已經走了。

    克倫要回城去辦幾件事,他認為去看場戲、聽一兩場音樂會對我們都有好處。

    這樣,回海邊後就能認真工作了。

    我意識到他媽媽的來訪令他徹底打亂了原定計劃。

     克倫在城裡的公寓又髒又亂。

    恐怕隻有上帝才記得上一次打掃是在什麼時候了,廚房裡堆滿了垃圾,大概有幾個星期沒倒了。

    老鼠、螞蟻、蟑螂、臭蟲&hellip&hellip各種害蟲充斥其間。

    床上、桌子上、椅子上、長沙發上、五鬥櫥上,到處都堆滿了紙,打開的文件夾、卡片、曲線圖、統計表和各種工具。

    至少有五個墨水瓶沒蓋着蓋子,吃了一半的三明治躺在信件堆裡,香煙頭扔得滿地都是。

     屋子太髒了,所以克倫和他太太決定去旅館過夜,明天早晨,我們把房間打掃幹淨之後他們再回來。

     我們對能換個環境單獨在一起覺得高興極了,所以也沒在乎他們的過分要求。

     我從克倫那兒借了十塊錢,這樣我們就可以買東西吃了。

    他們剛走,我們就出去吃飯了。

    那頓飯吃得棒極了,一頓意大利晚餐,還喝了點兒酒。

     回到公寓,剛上樓梯,我們就聞到房裡的味道了。

    &ldquo我們什麼也别管,&rdquo我對莫娜說。

    &ldquo我們上床睡覺吧,明天早晨就走,我累了。

    &rdquo &ldquo你不覺得我們至少應該見他們一面,告訴他們咱們不幹了嗎?&rdquo &ldquo我留個條,&rdquo我說。

    &ldquo我不想再拖下去了,我們什麼也不欠他們的。

    &rdquo 我們花了一個小時,才在卧室裡清理出一個可以睡覺的地方。

    看來,我們隻好蓋着髒被子睡覺了,一切都毫無條理,亂七八糟。

    把窗簾放下來就像算出一道數學題那麼困難,最後,我得出結論,他們倆患了輕度的智力喪失症。

    我剛要上床睡覺,忽然發現床上面的架子上有一排帽子盒和鞋盒,每個上面都标着數字,指出尺寸、顔色及鞋子、帽子的折舊程度。

    我打開盒蓋,看看裡面是不是真有東西,果真不假,可都破爛得隻有乞丐才願意穿。

     &ldquo我告訴你,&rdquo我呻吟着說,&ldquo那家夥瘋了,瘋得跟個傻瓜似的。

    &rdquo 我們起床很早,床上有臭蟲,我們根本睡不着。

    我們很快地沖了個澡,把衣服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看看有沒有臭蟲,然後就準備走了。

    我恰恰有心情留個條,我決定好好寫一張,因為我以後再不想見到他們了。

    我四處看看,想找一張合适的紙。

    後來,我看見牆上有張大地圖,我把它扯下來,用笤帚柄在油漆桶裡蘸了蘸,在牆上寫了大大的&ldquo再見&rdquo兩個字,隔三十碼遠都能看得見。

    我用手背把工作台上的東西都推到地上,把那張地圖放在桌子上,然後把一堆時間最長、臭味最大的垃圾堆在正中央。

    我相信他不會看不見的。

    我最後環視了一下房間,保留了此時此景的最後一分印象。

    我走向門口,然後,突然轉過身來,還得再做一件事情&mdash&mdash再加個附言。

    我選了一支尖尖的鉛筆,寫道:緻克倫夫婦。

     當我們走下樓梯的時候,我隻有一件事挺後悔的,我沒能在桌子上留張名片。

     我們在小攤上吃了點兒早飯,談談我們怎麼辦。

    我們的未來一片空白。

     &ldquo你今天下午為什麼不去看場電影?&rdquo莫娜說。

    &ldquo我去哈伯肯或别的什麼地方去看看,想想辦法。

    我們在烏瑞克處見面,一起吃飯&mdash&mdash你覺得怎麼樣?&rdquo &ldquo好吧。

    &rdquo我說,&ldquo可我今天早晨幹什麼?現在才八點啊。

    &rdquo &ldquo你可以去動物園看看,坐公共汽車去,坐車對你有好處。

    &rdquo 她也沒别的好主意了,我也挺有情緒去動物園看看的。

    在早晨,如此的自由自在令我産生了一種優越感,我要坐在公共汽車上邊那層,看看那些忙忙碌碌的人們各自奔向工作崗位。

    有一陣子,我問自己我生命的目的何在,我都快忘了我自己想當個作家了。

    我隻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不會淪落成寫色情小說的,也不會做單純的抄寫機器。

     我和莫娜在街拐角處分手了。

    在第五大街,我跳上一輛公共汽車,爬上頂層。

     我又自由了!我使勁地吸進了幾口新鮮空氣,車行至中央公園時,我好好地看了幾眼第五大街那邊漸漸遠去的樓群。

    我原來做服務員和零售商的時候,認識了那裡邊不少人。

    對了,羅斯福一家就在那兒。

    我十四歲那年,給一個老頭兒送燕尾服、無尾夜常禮服和羊駝毛短上衣。

    我不知道老羅斯福先生,那個銀行家,是不是每天早晨還和他那四個身材高大的兒子肩并肩地走着去華爾街他們的辦公室&mdash&mdash我是指在公園裡快跑一陣子之後。

    更遠一點兒,我認出了班迪克斯老頭那幢房子。

    那個喜歡挑剔西服背心扣子的哥哥死了很長時間了,但是,H.W.可能還活着,可能還在抱怨他的裁縫忘了他穿衣服喜歡從右邊穿那件事。

    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他!我微笑着想起了過去我在他身上發洩的憤怒。

    他現在可能是一個非常孤獨又虛弱的老頭兒了,由一個忠誠的仆人、一個廚子、一個管家和一個司機陪着。

    他原來多忙啊!真的,有錢的人需要别人的同情。

     車往前開着&hellip&hellip我回憶起了一件又一件往事。

    突然,我想起了羅斯梅爾。

    又看見莫娜,他一定高興得像過節似的(我肯定她到他那兒去了)。

     我反複思考着同我認識的不同的人怎麼見面打招呼。

    這挺有意思的,從朋友和熟人身上,我又想到了那些名人&mdash&mdash藝術家、演員、政治家、罪犯、宗教界首腦,各級各類的。

    這些東西越來越吸引我了。

    卡利古拉怎麼向人問好呢?一群很遙遠的人物突然占據了我的腦海:弗蘭西斯。

    包思先生、穆罕默德,查理曼、尤裡烏斯。

     凱撒、漢尼撥、孔子、塔姆雷恩、聖赫拉拿的拿破侖、赫伯特。

    斯賓塞、莫德耶斯卡、沃爾特。

    斯考特先生、古斯塔夫斯。

    阿道夫、弗雷德裡希。

    巴爾巴羅薩、P.T。

    巴納姆&hellip&hellip。

     車快到布朗克斯公園時,我忘了自己為什麼到這個地方來。

    我正回想着我還是小孩的時候第一次看見心中偶像時的激動情景。

    我的偶像是水牛比爾,我愛他。

    看見他騎馬馳進馬戲表演場中間,把他那頂闊邊帽抛向鼓掌的觀衆的情景是令人難以遺忘的。

    他披着長長的頭發,留着山羊胡子,上唇兩撇卷胡子。

    他穿的衣服是那麼引人注目,一隻手輕輕地握住缰繩,另一隻手抓住一枝槍。

    過一會兒,他将展示他那準确無誤的神槍絕技。

    他繞場轉了一圈,他那匹驕傲的駿馬噴着熱氣。

    多棒的一個人!他的朋友是兇猛的印第安首領&mdash&mdash蘇、科曼奇斯、克羅斯、布萊克福特。

     一個男孩子欽佩的是那種不虛飾的力量&mdash&mdash技巧、沉着和靈敏。

    水牛比爾是所有這一切的化身,我們隻能在他表演時才能看見他,一年也隻有一次&mdash&mdash如果我們幸運的話。

    在那段時間裡,我的眼睛一眨不眨,身子一動不動,全身心地沉浸在對他的崇拜之中。

    他從不欺騙我們,也沒背叛過我們。

     水牛比爾對我們而言正如薩拉丁對他的追随者們&mdash&mdash和他的敵人一樣。

    一個男孩子永遠也不會忘記他的偶像。

    好了,他媽的,我都到了動物園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隻長頸鹿,然後是一隻孟加拉虎、犀牛和狨。

    啊,還有猴子!好像回家了似的。

    沒有比看看野生動物更能讓人忘卻一切煩惱的了,這些動物王國居民的名字真令人鼓舞。

    人仿佛又回到了亞當的時代,在那兒蛇統治着人。

    進化解釋不了什麼,我們都在那兒,從時間的開端,而且我們也會一起直到永恒。

    星星在移動,陸地在漂移,人也和那些大洪水以前的日子一起漂走了&mdash&mdash犰狳、渡渡鳥、恐龍、劍齒虎。

     宇宙裡的每樣東西都在向太空裡的另一處漂移過去,上帝自己也可能與他的創造一起漂移走了。

     我在動物園裡東遊西逛,忽然,我清楚地看見了勒内。

    欽特恩,勒内是裡希。

     欽特恩的姐姐。

    我們在十歲的時候曾是玩伴。

    這個裡希,他像個嗜血的法國輕步兵。

     你要是把他惹急了,他能從你身上咬下塊肉來。

    所以,平時做遊戲的時候,是不是和裡希一夥就顯得很重要了。

    他姐姐勒内經常站在門口看我們玩,她大約比他大六歲,已經是個大姑娘了。

    我們這些毛頭小夥子們對她簡直都着迷了。

    你離她很近的時候,就可以聞見她身上的香水味兒&mdash&mdash或者就是她美妙的身體散發出來的肉香? 自從我不在那條街上玩以後,我就再也沒想起過勒内。

    欽特恩。

    現在,突然地,我毫無理由地想起她來了,她的影子在我面前晃來晃去。

    她正斜靠在門邊的鐵欄杆上,風吹動她的薄如蟬翼的絲衫,顯出她身體那優美的輪廓。

    現在我才知道她們令人那麼着迷又覺得如此高不可攀:她簡直就是中世紀法國貴婦的再版,那麼輕盈、高雅、純潔、迷人,留一頭金色長發,有一雙海水般湛藍的眼睛。

    她不大愛說話,卻總像天使般快樂。

    風有些大,她的身體被風吹得像嫩柳枝般前後搖擺着。

    她隆起的前胸和小小的髋部看起來充滿生氣和誘惑。

    在離她隻有幾步遠的地方,我們像瘋狂的公牛一樣沖來沖去,又劈又砍,又咬又叫,仿佛着了魔似的。

    勒内總是很冷靜地站在那兒,嘴唇微微張開,帶着一絲不可思議的微笑。

    有人說,她曾有過一個情人,可卻把她抛棄了,還有人說她是個跛子。

    我們誰也不敢去問她,她就那麼站在欄杆旁邊,像座雕像似的。

    有時候,風吹起了她的裙子。

    當我們看見她那雪白的大腿皮膚時,連氣都快透不過來了。

    天色将晚時,老欽特恩就會步履艱難地挪回家來,手裡拿着根長長的鞭子。

    看見裡希衣服破爛,臉上又是泥又是血的,他就用鞭子抽他兒子一頓。

    裡希從來一聲不吭,看見他女兒,他則無禮地問候一聲,就走進大門,身影消失在門後了。

    這奇怪的一幕過去之後,再有什麼事發生我們可就不知道了。

     所有這一切都栩栩如生地再現在我的腦海之中,我有一種沖動,要立即把這些東西記下來。

    我發狂般地沖出公園,去找紙和筆。

    好幾次,我不得不停下來小便。

     最後,我終于找到一家小文具店,這是一個上了年紀的猶太婦女開的。

    她戴了一頂極難看的假發,那顔色跟蟑螂的翅膀差不多。

    她聽不懂我說的話,我隻好打手勢,她以為我是個聾子,就開始大聲跟我嚷着說話。

    我也大聲向她嚷、使勁兒罵她。

    她害怕起來,跑到店後面去找人。

    我不知所措地在那兒站了一會兒,接着就跑到了街上。

    一輛公共汽車正停在街拐角處,我跳上車,坐了下來。

    我座邊旁邊有張報紙。

     我拿起來,開始在那上面寫起來。

    先是在空白處,然後就在字中間寫。

    車行至早安公園時,我偷偷地把報紙從窗戶扔了出去,我覺得輕松極了。

    勒内不見了,跟那些長頸鹿、駱駝、孟加拉虎、花生皮和獅子的吼聲一起消失了。

    我要把這一切都告訴烏瑞克,他一定會感興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