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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又一次回到這個甯靜的地方居住下來,這片街區離福特格林公園不遠,街道寬敞得足夠稱得上是大道了。

    路邊的房屋離街道都比較遠。

    這個街區的建築大部分都是用棕色石料建造的,并且帶有一幢高高的門廊。

    有些房子是名符其實的巨宅,房子兩側還有寬廣的零零星星點綴着小灌木叢和石塑雕像的草坪。

    寬敞的車行道一直延伸到宅院後部的馬廄和仆人們居住的部分。

    整個街區能使人回憶起上個世紀80和90年代,甚至連房前的拴馬樁還保持完好無損,閃閃發光,有如剛剛用油擦拭了一樣。

    豪華、精緻而又讓人産生昏昏然有如進入夢境的感覺,這裡是為我們準備的再好不過的避風港了。

     當然,多虧了莫娜我們才在這裡找到了兩個房間,而且這次我們又遇到了一位和藹可親的房東太太。

    就像所有那些頭腦簡單而又年輕的美國寡婦一樣,這位房東太太整天不知如何打發時間才好。

    把我們的家具從貯存室裡搬出來之後,我們就把它們搬進了我們的新居。

    房東太太對能有我們這樣兩位房客感到十分高興,并且經常與我倆一起進餐。

    她是個成天高高興興、無憂無慮的人,而且還有一副悅耳動聽的嗓音。

    這裡的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将會令人十分滿意:房租很便宜,暖氣、自來水和電用起來也很方便,總有那麼多吃不盡的好吃的。

    另外,如果我倆願意,我們還可以天天看午後和晚間播放的電影。

    為了讨好房東太太,我倆有時也和她一起打打牌。

    沒有一個客人來打擾我們,因為根本就沒人知道我們這個新住址。

    至于供給我們開銷的這些錢是從哪兒來的,我也不太清楚。

    我隻知道正在國外的馬西阿斯,還有羅斯梅爾出了不少錢,但是一定還有其他許多人參與,因為我們現在的開銷很大。

     至于那位房東太太,她并不在乎我們吃多少或喝多少,而且還經常掏錢邀請我倆去劇院看戲或去那種有歌舞表演的酒巴消遣,她對于我們這些搞藝術的人真是很着迷,稱我們為&ldquo放蕩不羁的藝術家&rdquo她死去的丈夫從前是一位保險商,在她看來為人古闆而保守。

    既然現在他已不在了,她要好好抓住這個機會,縱情享樂一番。

     我租了一架打字機,又一次開始從事寫作,這裡的一切都令我感到十分滿足。

     漂亮的絲綢浴衣、睡衣、摩洛哥皮拖鞋,還有房東太太送給我的那些禮物樣樣都可以稱得上是珍貴的傳家寶了。

    每天早晨過得都可心極了。

    大約十點鐘才起床。

    打開留聲機後舒服地泡在浴池中洗個澡,然後坐在餐桌前享受一頓美味的早餐。

    早餐通常由房東太太準備。

    有新鮮的各類水果,攪拌在冰淇淋中的漿果、剛剛出爐的松餅、厚厚的成肉片、桔子醬,還有伴着奶油的熱乎乎直冒氣的咖啡。

    我覺得自己活得就像位土耳其高官一樣悠閑又自在。

    此外,房東太太還送給我兩個漂亮精緻的煙灰缸,雖然我從來都用不着這類東西。

    她給我的一隻長長的煙鬥我也隻是在吃飯時偶然吸幾下,不過是為了讨她的歡心,我不能再稱呼她為房東太太了。

    她的名字是瑪尤莉。

     這名字對她來說真是再合适不過了。

    瑪尤莉有時顯得有幾分淫蕩。

    她的線條兒看上去很迷人,而她也樂于向别人展示這一點。

    尤其是在每天早晨,她隻穿一條薄得幾乎透明的浴衣。

    很快,我們彼此便變得很熟,經常親熱地拍拍彼此的臀部。

    她是那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女人。

    沒有人會不喜歡她。

    即使她臉上布滿痘疱病也是如此。

    實際上她皮膚光滑潔白。

    她為人處事态度都是直來直去。

    隻要你向她提出一個小小的願望,她便會立即欣然答應,着手去辦直到令你滿意為止。

    凡是她的東西,隻要你開口要,她也會大方地把它送給你。

     這兒的一切與克倫那裡的情況是多麼不同啊!僅僅是這裡的一日三餐就保管讓你感到知足極了。

    瑪尤莉的房間與我們住的那兩間相通,中間的門從來不上鎖。

    我們可以随意地在門的兩側走來走去,就好像我們是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一樣。

     早飯後,我通常出去散散步,以便到吃午飯時還能有個好胃口。

    現在正值初秋,天氣簡直是好極了。

    我時常漫步到公園,坐在一張長椅上,在明媚的陽光下不知不覺打起瞌睡來。

    我感到現在自己身體健康、心情愉快。

    這種感覺真棒!不必為任何事而煩惱,不必去承擔任何責任,更沒有任何事來侵擾你。

    我感到自己恢複了對生活的主宰,還有兩個漂亮的女人熱情周道、體貼入微的侍候。

    我每天都堅持寫作一個或兩個小時,其餘的時間就用來吃喝享樂。

    我寫的東西大都前後之間缺乏聯貫,盡是些有關夢境和幻想的描述。

    這裡的生活太清閑了,不能激發我寫出任何有重要價值的文字,而實際上,我寫這些也隻不過為了練練手,保持文筆流暢。

    此外,我還經常特意為瑪尤莉寫點滑稽而怪誕的小故事。

    我總是一邊品嘗法國白蘭地酒一邊向她倆大聲朗讀出這些小故事。

    讨好這兩個女人是件很容易的事。

    她倆對我也沒有什麼特殊的要求,我隻不過是随便敷衍了事罷了。

     瑪尤莉有時會說:&ldquo我真希望自己也知道該如何寫作。

    &rdquo(對她來說,寫作像是一個猜不透的謎。

    )例如,她有時會納悶我哪兒來的寫作靈感。

    &ldquo你醞釀它們,就像母雞孵小雞一樣。

    &rdquo&ldquo亨利,還有哪些豪言壯語呢?&rdquo她特别鐘愛這些詞。

    慢慢地念出它們,故意弄錯它們的發音。

    &ldquo你一定有本事給它們施加些魔力。

    &rdquo瑪尤莉接着說,有時,她哼起一支自編的曲子,用上這些難發音的詞,聽她輕輕地哼唱其是一種享受。

    她的聲音裡充滿了女性的味道,但是唱着唱着,她會在唱到一半的時候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笑聲真是奇特。

     天黑後,有時我獨自去散步。

    由于我曾經在公園對面住過一段時間,所以對這個地區自然也就很熟悉。

    走過幾個街區後,就是默特爾大街。

    再往後走就進入貧民窟了。

    在習慣了那種清新幽靜的生活之後再來到這裡,簡單是一種神經上的刺激。

     這裡滿街都是意大利人、菲律賓人、中國人和其他來自各地的人。

    一股刺鼻的臭味充滿了這個貧困的角落。

    空氣中混雜着各種氣味:奶酪、意大利鹹味臘腸、葡萄酒、杉木、醺香、軟木塞、幹魚片、香料、咖啡、馬尿、汗味,還有極差的水管裝置。

     這裡的商店裡擺滿了懷舊的人們從兒時起便很熟悉的貨品。

    我喜歡這裡的殡儀館(尤其是意大利的那種)、教堂辦的商店、舊貨店、熟食店和文具店。

    那種感覺就像是從一片清涼、無人的墓地一下子走進熙熙攘攘的生活中。

    這裡的人們說話帶有一種音樂般的旋律感,即使他們在罵人時也是如此。

    街道上穿梭着馬匹和貨車。

    到處都是孩子。

    他們自娛自樂,帶着窮人家的孩子都有的那種生機。

     如果我朝着某個方向一直走下去,我總會走到美國大街。

    我的朋友烏瑞克就是在這兒附近出生的:這地方四處都有數不清的彎彎曲曲的小路,所以很容易讓人迷路。

    等到天黑了以後,在這兒的大街上走動給人一種正在夢遊的感覺。

    每樣東西似乎都被上下颠倒了過來,有的還在空中翻轉着。

    有時,我發覺自己停在了市政廳前,有時又來到了威廉姆斯伯格,而且總能遠遠地看到海軍大院、迷人的沃珞伯特市場、制糖廠、大橋、輾房、谷物升運機、玻璃廠、漆料廠、基地、出租車行、釉工、鞍工、烘幹室、罐頭食品廠、魚市、屠宰廠和錫廠。

    這裡到處都是緊張的辛苦勞作的景象,就連空氣中也自始至終飄浮着一股混雜着種種怪味的煙霧。

    有化學藥品燃燒時的臭氣和腐向以及燒焦的金屬的難聞氣味。

     在這樣的環境中,我不禁想起了烏瑞克,以及中古時代,還有大布羅格爾和希倫姆斯。

    博斯,或者佩龍尼奧。

    阿爾比爾,以及神奇的洛倫佐和弗拉。

    利波。

    利比等等一系列人物。

    更别提那著名的七個小矮人和瑞士羅賓遜一家以及水手辛巴達這樣的人。

    隻有在布魯克林這種荒涼貧困的角落裡,才會有這麼多的怪物、畸形人聚集在一起。

    在專門上演滑稽劇的星辰劇院,擠滿了代表這個地區特色的種種怪人,這個劇院上演的節目往往大大出乎觀衆的意料。

    這裡不禁止任何言論,也沒有被認為是有傷大雅的舉動,而喜劇演員的台詞中也總是有污言穢語,人們來此看戲就是為了尋求感官上的刺激,就是像《色情狂》這類的劇目。

    實際上我本人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

     獨自散步到家時,我經常發現瑪尤莉和莫娜還在等我一同吃晚飯。

    餐桌上已經擺好了一頓簡單的晚餐。

    瑪尤莉說這隻是零食,實際上包括冷果仁、意大利臘腸、乳酪、橄榄、醬菜、沙丁魚、小蘿蔔、土豆沙拉、魚子醬、瑞士幹酪、咖啡、一塊乳酪蛋糕或奧地利蘋果餅,&ldquo再附帶芹香白酒、葡萄牙産葡萄酒。

    有時,品嘗咖啡或美酒時,我們會打開留聲機,放起約翰。

    雅各布。

    尼爾斯的唱片。

    我們最喜歡的那首叫《邊走邊想》。

    這首歌中,歌手嗓音清晰而高亢。

    一歌聲帶有一絲顫抖,突出顯示出這位歌手獨特的風格。

    用于伴奏的德西馬琴發出的金屬般有力而強勁的聲音使人産生一種由衷的歡快喜悅的感覺。

    他的聲音讓人回憶起阿瑟。

    默林。

    吉尼瓦。

     他的歌又讓人感到他和古克爾特教的祭司有些相同,像所有那些創作贊美詩的人們一樣,他的歌聲遙遠而神秘,似乎天使們在這種歌聲的伴随下高高飛上了天空。

    他歌中的基督耶稣、聖母瑪麗亞和約瑟夫變得栩栩如生。

    隻要他用手輕輕那麼一撥琴弦,就能創造出一連串富有魔力的樂曲。

    它們能使夜空中的星星閃爍得更加明亮,使山野和草地上出現披着銀色白紗的身影,使小河更加歡快地流淌。

    當他的歌聲已久久消逝之後,我們還靜靜地坐在那裡,聊起他出生的地方&mdash&mdash肯德基州,談起藍嶺山脈和來自堪薩斯的民謠。

    喜愛唱歌的瑪尤莉在這時經常會哼唱起一支我們從兒時起便很熟悉的老歌。

     老農夫年曆上說九月是輝煌的季節,是豪豬盡情享用已見成熟的蘋果和梅花鹿偷吃被農民們精心護養的綠豆莢的時節。

    九月對我來說是段閑暇的時間,終日無所事事。

    從我們的窗口望去,可以看到一排排被精心護理的花園。

    花園中矗立着&ldquo棵棵參天大樹。

    所有這一切都顯得那麼井然有序和甯靜安詳。

    樹上的葉子已經開始發黃變紅,有的已經飄落下來,散在草坪上,像是為草地繡滿了色彩缤紛的圖案。

    坐在早餐桌旁,望着窗外後院中的景緻,我時常陷入沉思。

    在那些和煦明媚的日子裡,有時樹上的枝叉和樹葉一絲不動,隻有院子裡的各種昆蟲不停地嗡嗡作響。

    不久之前,我還同另一位妻子住在這附近,推着一輛嬰兒車走在這熟悉的街道上,有時還帶着孩子到公園去看她在草叢中歡蹦亂跳,真難以想象這一切就發生在不久以前。

     現在,倚在窗前,過去卻變得遙遠而又模糊不清,似乎這一切都是發生在另外一個人身上一樣。

    我心中有一種美滋滋的身在其外的感覺。

    我甚至覺得自己像是一隻海豚一樣在記憶的海洋中能自由自在地遊來遊去。

    這時,如果我膘一眼莫娜,我會錯把她認成一個陌生人。

    有時我甚至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