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

關燈
他們的表演,他們唱的歌名,是在秋天還是冬天看的,以及每次都和誰一起看的。

    從綜藝表演談到音樂喜劇,又談到&hellip&hellip。

     我們三個聚在一起,談得總是漫無邊際,毫無章法,而且越談越興奮。

    莫娜,從來都不能持久地集中注意力于某一件事,所以她在一邊聽,簡直會讓你發瘋。

    總是在你講到最精彩的部分時,她會突然想起什麼,而且她隻要一想到,就會立刻說出來,無論我們談論的是西格蒙德。

    弗洛伊德,還是弗萊特裡尼兄弟,而她認為很重要的必須立刻告訴我們的那些東西總是像行星一樣遙遠,不着邊際。

    隻有女人才會把它們聯系起來。

    她也不是那種自己說了也讓别人講講自己觀點的人。

    想要扯回原來的話題就像想不涉過急流而直接到達對岸一樣不可能。

    你隻能體諒她,随她不斷地變換話題。

     烏瑞克已經多少習慣了這種談話的方式,盡管這不合他的性情。

    不過讓他受這種限制我也覺得很可惜,因為讓他随便聊的話,他比愛爾蘭人還要喋喋不休。

    他那精細、準确的觀察力;對物品,尤其是他珍愛的物品以那種輕柔敏銳的觸覺;對逝去的時光的無限依戀,以及對細枝末節之精确的高度要求(比如:時間、地點、節奏、氣氛、大小、冷熱,等等),這一切都使他的言語具有一種藝術大師方有的風格。

     真的,在聆聽他講話時我常常會以為自己是和一位大師在一起。

    我的許多朋友都用&ldquo古怪得有魅力&rdquo來形容他,實際是在說&ldquo過時&rdquo,然而他既不是學者、隐士,也不是有怪誕成見之人。

    他隻是屬于另一個時代罷了。

    當他談到他喜愛的人&mdash&mdash那些畫家時,他也成了其中之一。

    由于他的天性,他被他們征服了,但同時他也懂得怎樣與他所崇拜的人産生認同感。

     他以前常說他總是陶醉在與我的交談中,他假稱我在場的時候,他總不能以自己的方式來表達。

    他似乎很自然地認為我的表達力一定比他強,因為我是作家。

    事實恰恰相反,與他相比我簡直可以說是笨嘴拙舌,隻有我發瘋、發怒或者動情的時候才會例外,但這些情況都極少出現。

     真正令烏瑞克羨慕和喜歡的是我的無拘無柬,實際是雜亂無章的生活。

    他永遠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我們所處的社會環境相同,也同樣在德裔美國人愚蠢的家庭中長大,但我們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發展,完全成為截然不同的兩類人。

    當然,他誇大了這種差别,而我也無意糾正這一點,因為我知道誇大我的怪異會給他帶來快樂。

    人有時候應該寬容些,盡管這樣會讓你臉紅。

     烏瑞克說,&ldquo當我跟我的朋友談論起你時,連我都覺得那些事太神了。

    雖然我們倆每次相處時間都不長,但我總覺得你已經經曆了很多不同的生活。

    我幾乎不了解在這之間發生過些什麼事&mdash&mdash比如,你和那寡婦和她兒子一起生活的時候,還有你總和勞。

    傑克斯呆在一起的那段時間&mdash&mdash那是他的名字吧?那段時間你一定很有收獲,雖然也經受了很多磨難。

    怪不得那個麥克法蘭覺得你與衆不同,我知道我又扯回到那個危險的話題了。

    &rdquo&mdash&mdash他飛快地瞥了莫娜一眼,眼神中帶有懇求&mdash&mdash&ldquo但是真的,亨利,你追求的那種動蕩不安、冒險刺激的生活&hellip&hellip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把它描述得如此粗鄙&hellip&hellip我也明白你是個勤于思考的人&hellip&hellip&rdquo說到這兒他似乎放棄了,又是笑,又是哼哼,舔嘴唇,還咽了幾口葡萄酒,拍了拍大腿,然後看看我,又看看她,放肆地大笑起來。

    &ldquo該死的,你當然懂我的意思!&rdquo他脫口而出。

     &ldquo我怎麼像個小學生似的結結巴巴的。

    我想我要表達的意思是&mdash&mdash你的生活需要一個更廣闊的天地。

    你需要結識與你相當的人。

    你應該能四處旅行,不缺錢花,可以探索、研究。

    一句話,更多地曆險,更廣地開拓。

    &rdquo 我微笑着點點頭,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ldquo當然我也意識到你現在過的生活在各方面都要比我豐富得多&hellip&hellip我是說,對于你這樣的作家,生活應該豐富些。

    我知道一個人不能夠選擇生活的原料來創造藝術。

    這些是由個人的性情限定的,或者說注定的。

    你仿佛是一塊磁石吸引了那些奇怪的人,無疑在他們那裡有廣闊的天地值得你探巡一番,但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我如果和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隻呆一晚上就會無話可說了。

    我喜歡聽你講他們的事,但我認為我自己應付不了所有那些事。

    亨利,我的意思是,你給予了他們那麼多關心,他們似乎并沒回報你。

    不過我又錯了。

    當然了,你一定憑直覺就能判斷出什麼對你有好處,什麼有壞處。

    &rdquo 我隻好打斷他。

    &ldquo那你就錯了。

    我從來沒考慮過這些事&mdash&mdash哪些對我有好處哪些沒有。

    我很自然地接受所發生的一切,并盡全力創造最好的結果。

    我并不刻意去培養與這些人的友誼。

    你說的對,我吸引了他們,但他們也同樣吸引了我。

    有時候我想我和他們之間比起我和你、奧瑪拉或者其他真正的朋友有更多的相通之處。

    話又說回來,你說我有真正的朋友嗎?我隻知道一件事,我一丁點都指靠不上你們,你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rdquo &ldquo是這樣。

    &rdquo他說,下巴颏低得不能再低了。

    &ldquo我想我們都算不上你該有的朋友。

    你本應有更好的人做你的朋友。

    &rdquo &ldquo狗屁,&rdquo我說,&ldquo我根本沒想要對這件事唠叨沒完。

    請原諒,這隻是我無意之中想到的。

    &rdquo &ldquo現在你那個朋友,當醫生的怎麼樣了&hellip&hellip叫克倫斯基的?我最近沒聽見你談起他。

    &rdquo &ldquo我一點兒也不知道,&rdquo我說。

    &ldquo他可能正冬眠呢。

    别擔心,他會露面的。

    &rdquo &ldquo瓦爾待他很不好。

    &rdquo莫娜接過說。

    &ldquo我真不明白,你要是問我,他可是夠朋友。

    瓦爾從來都不欣賞他那些真正的朋友。

    除了你,烏瑞克。

    不過有時候我必須提醒他該和你聯絡了。

    他總是很容易地就忘記了。

    &rdquo &ldquo我不相信他會那麼容易地忘記你。

    &rdquo烏瑞克說,說着重重地打了自己的腿一拳,不好意思地笑了。

    &ldquo我也太不會說話了。

    不過我相信你們懂我的意思。

    &rdquo并把他的手放在莫娜的手上,輕輕地提了提。

     &ldquo我會小心不讓他忘了我,&rdquo莫娜輕輕地說。

    &ldquo我猜你沒想到我們倆會好這麼長時間,是吧?&rdquo &ldquo說實話,是的。

    &rdquo烏瑞克說。

    &ldquo不過現在我了解你了,明白你們對各自有多麼重要,我就理解了。

    &rdquo 我說:&ldquo我們離開這兒吧。

    去我們家怎麼樣?如果你願意,晚上就在那兒過夜。

     奧瑪拉今晚不在家。

    &ldquo &ldquo好吧,&rdquo烏瑞克說,&ldquo我接受你的邀請。

    我還請得起一兩天假。

    我會向店主要一兩瓶酒&hellip&hellip你們想喝點兒什麼?&rdquo 我們打開房間的燈,烏瑞克站在門口上下打量地看了會兒。

    &ldquo真是漂亮,&rdquo他說,眼裡閃着向往的光。

    &ldquo我希望你們能在這裡住很久。

    &rdquo他走到我的寫字台前,翻看着桌上零亂的東西。

    他略帶沉思地說,&ldquo看看一個作家怎麼整理他的東西總是很有趣。

    你可以感覺到他的思想、觀點從那些紙上流瀉出來。

    每一種都顯得那麼強烈。

    你知道,&rdquo&mdash&mdash他摟住我的肩膀&mdash&mdash&ldquo我工作時常常想起你。

    我仿佛看見你幾乎伏在打字機上,手指飛快地敲着鍵盤。

    你臉上的神情總是出奇的專注。

    你甚至從小就那樣&mdash&mdash我想你已不記得了吧?有時,我很難讓自己相信我認識的那個作家是我的朋友,而且是老朋友。

    你有種東西,亨利&mdash&mdash那正是在餐館裡我努力尋找的&mdash&mdash可以說是一種傳奇性的東西,如果這個詞不顯得太大的話。

    你明白,對吧?&rdquo現在他的聲音低了一度,實際上極柔和、圓潤、甜蜜。

    同時真誠,真誠得足以讓人心醉。

    他胸中湧動着的那份深摯的感情使他的眼睛濕潤了;他已不知所言了。

    我必須遠離這股感情的急流,否則我們都會被&hellip&hellip。

     當我從洗澡間出來,回到客廳時,他和莫娜正在認真地交談。

    他仍然戴着帽子,穿着外衣。

    他手裡拿着一張紙條,上面寫着許多怪詞。

    我總把這張紙帶在身邊以防急用。

    很明顯他在向莫娜詢問我的工作習慣。

    寫作這門藝術引起了他極大的好奇心。

     他毫不掩飾地表明,他看到自從上次見面之後我搞了那麼多創作時,有多麼驚訝。

     他愛撫地摸着堆積在寫字台上的書籍。

    &ldquo你不介意吧?&rdquo他說,同時浏覽着放在書旁邊的我做的心得筆記。

    我當然一點兒都不介意。

    如果能夠的話,我甚至會挖出我的心讓他看看。

    看到他對這點小事都這麼誇張,我心裡十分滿足。

    同時我不由得想到他是唯一對我所做的事表現出真正感興趣的朋友。

    他所表現的是對寫作本身的尊崇&mdash&mdash以及對有膽量搞寫作的人的尊崇,無論他是誰。

    差不多整個晚上我們都站在那兒談着我列的那些怪詞,以及我做的關于《一個未來派文藝家的日記》的短注,我當時正在緻力于這本書的寫作。

     這就是我的朋友們冠以&ldquo老式人物&rdquo稱号的屬于另一時代的人。

    是的,對單純的文字表現出天真的情感确實已成為老式、不合時宜的行為了。

    中世紀的人與現代人已完全成了兩種人。

    為了一個瑣碎細節他們可以讨論上幾小時、幾天、幾星期,甚至是幾個月,而這些在我們眼裡毫無現實意義。

    他們對藝術的消化、吸收居然能達到如此集中、專注,在我們看來若不是有毛病,也至少是怪異了。

    他們是純粹的藝術家。

    藝術就是他們的生命,就像血液對于生命一樣的重要。

    他們的生活也是純粹的,而這種生活正是烏瑞克所追求的,雖然他一旦醒悟到就會絕望。

    他所企望的是也許我會把生命中的一切都編織成一個有意義的整體的生活,再現給其他的人。

     他手執杯子來回地走動,一邊做着手勢,一邊口裡念念有詞,還不時地咂嘴,好像他突然發現自己來到了天堂。

    他真傻,在餐館裡說出那些話來!現在他知曉了他以前接觸得極少的另一面了。

    那個世界是多麼的五彩斑斓!我在書上空白處寫的那些注釋恰好生動地描述了他一無所知的那個世界。

    這是多麼富于思想的腦子,這人當然也明白該怎樣去工作,而他剛才還在指責我浪費時間! &ldquo這白蘭地還不錯,是吧?&rdquo他說,趁此機會停頓了一下。

    &ldquo對于我來說,少喝點兒白蘭地,多做點兒思考&mdash&mdash那可是通向智慧的道路。

    &rdquo他做了個他特有的鬼臉,隻有他才能在一個鬼臉中融入這麼複雜的感情&mdash&mdash低聲下氣的逢迎,以及中傷别人之後的快感。

     &ldquo老兄,你怎麼擠出時間來幹所有這些的?可以告訴我嗎?&rdquo他呻吟着,一屁股陷進軟椅裡,他那寶貴的酒居然一滴未濺出來。

    &ldquo有件事很明顯,&rdquo他立刻補充道:&ldquo那就是你喜歡你的工作,而我不!我應該接受這個啟發,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hellip&hellip我想,這聽起來太不可信了,是吧?那你就笑吧;我知道有時候我的話聽起來多可笑&hellip&hellip&rdquo 我解釋說我不是嘲笑他而是和他一起笑。

     &ldquo不論是這樣還是那樣都沒關系。

    &rdquo他說。

    &ldquo我并不在乎你笑話我。

    唯有在你面前我可以表露真實的感情、真正的想法。

    你不冷酷,很真誠。

    我發現和我交往的那幫人幾乎都沒有這種品質。

    不過我不想用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情來煩你。

    &rdquo這時他身子傾向前方,臉上露出了愉快、親切的笑容。

    &ldquo或許說這個不太合适,不過亨利,告訴你也沒什麼關系。

    我唯一充滿活力,有種近乎于愛的激情的時刻就是黑人露茜按照我的要求擺各種姿勢時。

    糟糕的是我怎麼也不覺得滿足。

    你知道露茜&mdash&mdash她任由我擺布她。

    她現在都為我裸體擺姿勢了,你知道嗎?哎!她的屁股好豐滿。

    &rdquo他又咯咯地笑了,簡直像馬嘶聲。

    &ldquo天哪!她的那些姿勢太刺激了!我真希望你也看見了她那些姿勢!你會笑死的!但最後她會弄得我神魂颠倒。

    我隻好把自己泡在涼水裡。

    這樣我就慢慢冷靜下來了。

    嗯&hellip&hellip&rdquo他擡起頭來看着站在他身邊的莫娜,看她做何反應。

     讓他大吃一驚是她竟然說:&ldquo有時間讓我來為你擺姿勢如何?&rdquo 他的眼睛上下直打轉。

    他從她看到我,又從我看到她。

     他說,&ldquo老天!我以前怎麼沒想到呢?我想這家夥不會在意吧?&rdquo 這一夜就在回憶、展望未來以及為調查夜生活作各種計劃中度過了,結束時仍和往常一樣,在我們耳邊索繞的都是那些著名的畫家的名字。

     烏瑞克在沉入夢鄉之前的最後一句話是:&ldquo我必須趕快讀讀弗洛伊德關于達。

     芬奇的文章&hellip&hellip你說這是不是很重要?&ldquo &ldquo現在重要的是好好睡一覺,醒來又是精神煥發!&rdquo我答道。

     他以一個響屁來表明他毫無異議&mdash&mdash當然不是故意的。

     幾天以後的一個晚上我們去和糖果店那人一起吃飯。

    是在艾倫街一家飯店的地下廳裡。

    艾倫街是最沉悶的街,因高架橋上的火車總是在你頭頂上雷鳴般轟隆轟隆而過。

    他的一個阿拉伯朋友經營這家飯店。

    飯菜精美可口,主人也非常大方。

    和他談話是一種真正的快樂。

    他是那麼真誠、正直、坦率。

    他詳細地述說了他的年輕時代。

    那是一個很長的惡夢。

    隻有終有一天能去美國的夢想能偶爾使他得到些慰籍。

     他以簡單、動人的語言描繪了他還在克拉科的猶太人居住區時所想象的美國。

    那正是千百萬人在絕望的深淵中共同憧憬的天堂。

    誠然,東區并不完全是他想象中的那樣,但生活仍然是相當好的。

    他現在希望有一天能搬到鄉村去住,也許去卡茨基爾山,在那兒他想開一家療養院。

    他提到了一個小鎮,我小時候曾在那幾度過假。

    那個小鎮自從被上帝的選民部落接管後一直是個小團體,與我所知的那個可愛的小村子完全兩樣,但我很容易就想象得到,對他來說,那是多好的一個避難所。

     就這樣我們談了一段時間,他突然想起了什麼。

    他站起來,在他外衣口袋裡搜尋着什麼。

    他遞給我和莫娜兩個用薄紙包着的小包,像個小學生似的滿臉笑容。

    他解釋說,是小禮物,他很欣賞我們為做好糖果生意所付出的努力。

    我們立刻就打開了小包。

    給莫娜的是一隻漂亮的手表,給我的是一支極精緻的鋼筆。

    他想我們會用得着的。

     接下去他又告訴我們他對我們将來的打算。

    我們應該像以前一樣繼續努力工作一段時間,如果我們相信他的話,我們每周留一部分收入交他保管,這樣他可以為我們攢着。

    他很清楚我們一分錢都存不住,他十分想資助我們做生意,在哪兒租所小辦公室,再找些人為我們工作。

    他深信我們會成功。

    他認為,一個人總得從最底層幹起,靠現金而不是借錢,像所有的美國人那樣。

    他拿出他的銀行存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