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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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之間堂而皇之地捉迷藏啊!” 對于他這種想像的美,我想當即加以反駁,然而女子對我們的議論都聽膩了,她們已從小徑折回去,我們隻好尾随其後趕上去。

    從小徑上遙望保津川,那裡是波月橋北,宛如堤壩的一部分。

    河流對岸的岚山,樹木栽獲,郁郁蔥蔥。

    隻有河流這部分,其生機勃發的水珠子飛濺成一道白線,流水聲嘩啦啦地響徹了這一帶。

     河面上漂浮着不少的小船。

    我們一行人沿着浪河路而行。

    我們走進道路盡頭的龜山公園的門口,看見滿地都是紙屑,就知道今年公園的遊客稀少了。

     在公園門口,我們回頭再望了望保津川和岚山的嫩綠景色。

    對岸的小瀑布傾瀉而下。

     “美的景色是地獄啊!”柏水又說了一句。

     我總覺得柏木的這種說法是亂猜的,可我又仿效他,試圖把這美的景色當做地獄來觀賞。

    這種努力并非徒勞。

    因為在眼前一片翠綠、寂靜、漫不經心的風景中,地獄确是在搖曳着。

    地獄似乎是不分晝夜、随時随地、随心所欲、我行我素地出現的。

    好像我們随意呼喚,它都會立刻出現在那裡似的。

     據說13世紀開始就将吉野山的櫻移植到岚山。

    岚山的櫻花現已全部凋零,正抽出嫩葉來。

    花期一過,在這片土地上,花隻不過是像已故的美人的名字一樣被人叫喚罷了。

     龜山公園裡數松樹最多,所以看不見季節色彩的變化。

    這是一座高低起伏的大公園,松樹樹幹停停而立,沒有樹葉,光秃秃的,無計其數不規則地交錯着。

    人們眺望公園的遠近,便産生一種不安的感覺。

     一條寬闊而迂回的路--剛覺登上去旋即又下坡的迂回的路環繞着公園,到處都是樹墩子、灌木和小松,還有一塊巨大的白岩石,一半理在地下,四周競相怒放着紫紅杜鵑花。

    這顔色在陰沉的天空映襯下,似是帶有幾分的惡意。

     一對年輕男女坐在架設在窪地裡的秋千上。

    我們從他們的旁邊攀上小丘,在小丘頂端的一爿傘形頂的亭村歇息。

    從這裡向東眺望,可以飽覽公園全貌;向西眺望,則可以鳥瞰林木蔥翠的保津川的流水。

    蕩秋千聲像不斷的咬牙聲咯吱咯吱地傳到了亭榭裡來。

     小姐把小包裹攤開了。

    柏木說過不用備盒飯,果然不假。

    攤開的包裹上有四份三明治、難以弄到手的舶來點心,還有隻供占領軍用的。

    靠黑市才能買到的三得利威士忌。

    據說,京都是京飯神地方的黑市買賣的中心地。

     我基本上不會喝酒。

    但是,會掌之後,我還是和柏木一起接受了她遞過來的酒杯。

    兩女子則喝水壺裡的紅茶。

     我對小姐和柏木的關系如此的親密,至今仍是半信半疑。

    我不明白這個難以取悅的女子,為什麼對柏木這樣一個長着一雙X型的腿的窮書生這般殷勤。

    兩三杯酒下肚以後,柏木仿佛回答我的疑問似地說道: “剛才我們在電車上争吵起來了。

    是這麼回事,她家逼她同一個她讨厭的男人結婚,她很懦怯,眼看就要屈服啦,所以我半安慰半威脅地說,我要堅決阻撓這樁婚事!” 這種話本來不應在當事人面前說出來的,可柏木竟然好像身邊沒有小姐的存在,滿不在乎地說了出來。

    小姐聽了這番話後,表情毫無變化。

    她那柔嫩的脖頸上挂着由陶片串成的藍色項鍊,以陰沉的天空為背景,她的鬈曲秀發的輪廓使她那過分鮮明的容貌變得朦胧了。

    正因為眼睛過度濕潤,惟有她的眼睛才給人留下一種活生生的赤裸裸的印象。

    她那帶輕化的嘴角像平時一樣微微地張開,兩片薄唇之間露出了一挑細尖、晶亮而潔白的牙齒。

    它給人小動物牙齒一般的感覺。

     “痛啊!痛啊!”柏木突然彎腰按着小腿呻吟起來。

    我慌忙蹲下來照料他,他卻用手把我推開,給了我一個不可思議的冷笑的暗示。

    我把手抽了回來。

     “痛啊!痛啊!”柏木又用逼真的聲調呻吟起來。

    我不由得絕了望身旁的小姐的臉。

    她臉上的表情呈現出明顯的變化,眼神失去了平靜,焦躁得嘴巴顫動不已,誰有冷漠的高鼻子無動于衷,形成了奇異的對照,打破了臉部的協調和平衡。

     “忍着點兒!忍着點兒!馬上給你治!馬上!”她揚聲說。

    我頭一回聽見她這種分若無人的高亢的聲音。

    地伸長脖子,仰起頭來環視了四周,旋即跪在事村的石頭上,抱住了柏木的小腿用臉頰摩挲,最後終于親吻起來。

     我心頭再次襲上了一股當時的恐懼感。

    我望了望房東姑娘。

    她正在望着别的方向哼着歌曲。

     ……這時候,我覺得陽光仿佛從雲隙流瀉下來似的,也許這是我的錯覺。

    但是,寂靜的公園全景的構圖産生了不諧調,包圍着我們的汪明的畫面,那些松林、河流的閃光、遠方的群山、潔白的岩石、星星點點的杜鵑花……這些充滿了畫面的各個角落,令人感到細細的龜裂走遍了整個畫面。

     實際上應該發生的奇迹發生了。

    柏木漸漸不呻吟了。

    他擡起臉,擡起的瞬間,又朝我投來了一個冷笑般的暗示。

     “好了!真奇怪啊。

    開始痛的時候,你這麼一治,病就馬上止住了* 于是,他用雙手提住女子的秀發舉起來。

    被攥住秀發的女子帶着一副忠實的小狗般的表情,仰望着柏木,微笑了。

    大明天,光線灰蒙蒙,這瞬間,美麗小姐的容顔在我的眼簾裡竟變成某因柏木所說的67歲老太婆的容顔了。

     ……完成了奇迹之後的柏木變得快活起來,快活得快要病了。

    他縱聲大笑,冷不防地把女子抱在膝上,親吻起來。

    他的笑聲在窪地裡的無計其數的松樹梢上旋蕩、久久地旋蕩。

     “怎麼不說話呀?”柏木沖着默不作聲的我說道,“特地為你帶來了一位姑娘,可你……你是擔心她會恥笑你的結巴嗎?結巴!給巴!說不定她就迷上你的結巴呢?” “他結巴?”公寓姑娘這才察覺似地說,“這麼說,‘三個殘疾人’①巴齊了兩個學—— ①《三個殘疾人》,是日本狂言劇目之一。

    描寫三個人化裝為瞎子、啞巴和癱子,趁财主不在家,打開酒倉縱值痛飲,待财主回來後,三個慌得亂作一團,竟弄錯了各自扮演的角色。

     這句話猛烈地刺傷了我,我羞得無地自容。

    然而,我對姑娘感到的憎惡,卻伴随着一陣頭暈目眩轉變為一種突然的欲望,這是非常奇異的。

     “咱們分兩組上哪兒藏藏身吧。

    兩小時後再回到這亭榭來。

    ”柏木一邊俯視着一直在縱情地蕩秋千的情侶一邊說。

     我同柏木和小姐分手之後,就與房東姑娘一起從事村的山丘下到了北側,爾後又往東遷回,爬上了緩坡。

     “他把小姐捧為‘聖女’呢,總是耍那手花招。

    ”姑娘說。

     我結結巴巴地反問了一句: “你、你怎麼知、知道的?” “當然知道,我和柏木也有過一段關系嘛。

    ” “現在無所謂了吧。

    可是你也真沉得住氣啊。

    ” “當然無所謂華。

    那種殘疾,又奈何呢?” 她的這番話反而給了我勇氣,這回我的反間竟流暢地脫口而出: “你不是也很喜歡他的X型的腿嗎?” “别提了,那雙青蛙似的腿。

    我嘛,是啊,我覺得他那雙眼睛倒很漂亮。

    ” 這樣我又失去了信心。

    不管柏木是怎樣的想法,女子愛上了柏木沒有察覺到的美,可我覺得女子對于我的傲慢勁兒也不是一點兒都沒有察覺到,我的傲慢勁兒,隻有使我自己拒絕了那種美的存在。

     ……我和姑娘已經爬到坡道的盡頭,來到了幽靜的小原野。

    透過松樹和杉樹可以隐約望見大文字山、如意嶽等遠方的山。

    竹林子覆蓋着從這片丘陵一直延伸到市鎮的斜坡地。

    竹林盡頭屹立着一株遲開花的櫻樹,花兒尚未凋謝。

    那确實是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