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因循不覺韶光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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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顆心經不過歲月的磋磨,經不過時光的荏苒,它也會生鏽,也會在不經意的日子裡邂逅平凡的感動,邂逅一些浮華的色彩。

    世間因果輪回,任誰也無法真正地掙脫。

    立于深深庭院,我不禁心生疼痛,也許世人向往的清淨之處成了一些僧者囚禁身心的牢籠,那一座深院高牆又何嘗不是萬丈深淵?就連飛鳥也隻是暫時的栖息,它們最終都要帶着輕松的心展翅飛翔,過盡萬水千山。

    我夢想着在深山古刹栽種菩提,夢想着在青石階梯靜掃落葉,夢想着擦拭佛陀身上的塵埃。

    可是我卻無法肯定自己可以安穩地住下,無法肯定自己可以這樣終此一生地重複,我無法肯定,我一入寺院,從此可以不再離開。

     我還是想去寺廟,在薄暮的月色中走失,懷揣一卷經書,借着清風明月行走在去庵廟蜿蜒的山路上。

    涉過重疊的山水,走完悠長的台階,門環上的銅鎖,将我拒在高牆之外。

    我知道我不會在深夜敲開院門,不會乞求他們收容這個尋求安靜的女子。

    我也隻是借着澄淨的月光來此走上一遭,在石階上端坐一晚,讓所有的紛呈繁華都歸于岑寂。

    我不奢望誰為我開啟這道重門,更不奢望與他們一起燈下研經,月下聽禅。

    倘若真有人開一道門容許我進去,說不定我會跪于蒲團上,鉸斷青絲,酬謝他慈悲的心腸。

    事實上,我并不希望如此,我隻想靜坐一晚,在無聲無息的清寂裡試想着該以哪種适合自己的姿态生存,好好地過完這苦樂界限模糊的人生。

    我與寺廟,隻是有着一段難解的情緣,在過盡千帆的心境裡仍渴望與它無言地相對。

    原諒我這顆眷戀世俗的心,窗台的花還等着我去澆水,桌幾上的那阕詞還等着我填完,小屋的塵埃還等着我去擦拭。

    天亮了,我就離去,這被夜露沾濕的輕衫,也得洗淨晾幹。

     暮春的江南卻依然帶着些許的寒意,心裡滿是生命潮汐的湧動,憑着這些感觸,我知道,寺廟留給我的卻是久久的怅然。

    我是一葉無根無蒂的飄萍,遊走于紛繁的城市,在倦累的時候,總是希望能尋求一處安靜的所在。

    于是,不管我去了哪座城市,可以不觀賞繁華的街市,可以不品嘗風味的美食,卻不能不去尋找當地的寺廟。

    無論是名寺古迹,還是小廟深庵,我都要進去沾染一身的檀香味,換來片許的道骨仙風。

    廬山的東林寺、揚州的大明寺、鎮江的金山寺、杭州的靈隐寺&hellip&hellip都留下了我悄然的足迹與風一樣的背影。

    已記不得自己是帶着怎樣的心情去追尋空靈,那兒也許可以彌補我人生的某些缺陷,卻無法遣去我靈魂深處的寂寞。

    我隻是無數行者中的一個,隻是平凡的香客,在人流湧動的寺廟同他們一起朝拜菩薩,看漠漠的煙塵飛揚,看盡人生的百态。

    這一刻,我明白,人生無處不紅塵,我們早已将紅塵帶進了寺廟,寺廟也隻是紅塵。

    當我踏出那道木質的門檻,又究竟是一種沉淪還是一種新生?在我回頭的那一瞬,已記不起前世的夢,隻是此生的結局是否也早已注定?我真的隻是一個凡塵中的女子,涉不過生命的河流,在老去的時光裡,我變得更加的木然與緩慢。

     我不去寺廟,在如煙如夢的山霭霧岚之中,在遙塵隔世的廟宇寶殿,我的靈魂早已深藏在蓮台的雲端。

    今生我做不了一個飄然超逸的隐者,做不了一朵不染塵埃的白蓮。

    我總以為,我最終會走進寺廟,栖居這疲倦的身心,我總以為,在我厭惡人世的時候,會選擇在寺廟度過此生。

    我多年來懷着古典的清愁,向往着山林清淨的歸所,可是卻無法不期盼有一個人将我珍惜,與我同老,我想這個人在哪兒,我夢裡的歸處就該在哪兒。

    寺廟的空靈讓我無限地追憶,可是我已沒有澄澈的心懷去守護那份純淨。

    我是紅塵中一隻倦飛的鳥,盡管需要在寺院千年的梧桐樹上栖身,需要在大殿的檐角上眺望遠方,可是寺廟終究不是我最終的歸宿。

    我的歸宿在哪兒,我也不知道,隻是在碌碌的塵寰獨自行走,漫無邊際地行走,沒有盡頭。

    誰來知曉我的冷暖,誰來用溫柔呵護我這如蓮的一生?我不去寺廟,我怕佛會為我開啟心門,我不想縱容自己透支着來世追尋山水空靈的夢。

    我是倦鳥,要尋找屬于自己的巢穴。

    請允許我做個平凡的女子,擁有最平凡的幸福。

     晨鐘暮鼓雖然空缈,卻喚不回我入世多年的心。

    氤氲香霧縱然迷離,卻無法蕩盡世俗的塵痕,千年梧桐縱然蔭涼,卻無法遮住盛世的天空。

    無論我有多麼的想要逃離,無論我多麼的想要放棄,無論我多麼的歡喜寺廟那一方清淨,哪怕是徘徊在禅境的邊緣,都是好的。

    可我不去寺廟,我怕走進去會再次迷失自己,我不能讓紅塵荒廢了我,我也不能荒廢了紅塵。

    縱然山水都窮盡,縱然滄海化桑田,縱然拼卻年華,我都不能。

    我有一頭秀發,是否要等到遲暮之齡,才會開花?如果是這樣,那我期待在瞬間老去。

    我不去寺廟,我隻想要一個安定的家,在樸素的真實中安頓這脆弱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