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類的教師的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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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的,也是在其沒後一百年或者兩百年之後的作品了。

    《律》的大品、小品,長部的《大般涅槃經》之類所記載的故事,往往認為不早于阿育王。

    即便是與釋迦牟尼最密切相關的部分,也都讓我們難以推算其入滅的年代。

    我本人對宇井伯壽[7]氏想要确證佛滅百年後阿育王出世的傳說而進行的詳細考證非常敬服,然而,宇井氏的說法尚非定論。

    因此,可以說在人類教師的傳記中,最為模糊的就是釋迦牟尼的傳記了。

     關于釋迦牟尼的傳記,有人想要将其解釋為太陽神話,但釋迦牟尼傳并不會因此有所動搖。

    因為在《長阿含經》等早期經典中,就已經出現了一種傾向,不把釋迦牟尼作為釋迦族的聖者喬達摩這一曆史人物來記載,而是将他的傳記作為諸佛的常法來講述,這就與過去七佛、毗婆屍佛等是一貫而來的。

    随着這種傾向愈演愈盛,佛陀的傳記中充斥着大量的前世事迹。

    而且,它甚至都不限于地球上的這個世界。

    這樣一種全無條理可言的宏大傳記,究竟是不是曆史的事實,答案不言而喻。

    如果根據大乘佛教的經典,将釋迦牟尼比拟為太陽都不算什麼,整個宇宙,乃至别的、更多的宇宙,都是釋迦牟尼的舞台。

     這種風格的釋迦牟尼傳記,即便不用學者來批判,也顯然不是作為一個曆史人物的釋迦牟尼的傳記。

    那麼,對于那些想要真正認識曆史上的釋迦牟尼的人而言,隻能舍棄這些全無條理的佛陀傳記,将眼光投向佛教的早期資料中,即巴利語的經律藏、漢譯的《阿含經》、小乘律等。

    不過,這些資料雖說内容龐雜,但還是不能和《四福音書》相提并論。

    其文本當中,有非常顯著的時代先後層次,其中所談到的故事和思想有非常明顯的變遷痕迹。

    将其中的内容按自己的喜好,随意選取,就信為史實的人固然有之,但如果要嚴密地走進曆史的真實,就要比照諸多異說,沿着其發展的階段,慢慢地走進其中最古老的傳說。

    除此以外,别無他途。

    如果這樣進行考證的話,那麼,所謂釋迦牟尼乃是王子出身,在出門遊觀的時候覺悟了生老病死,父王為了不讓王子出家,特别派遣了妓女,好讓他沉溺于晝夜歡樂之中一類的故事,都顯然是在這一傳說的發展過程中才出現的,絕非其中最古老的部分。

    釋迦牟尼乃是釋迦這一豪族之子,釋迦牟尼出生時的釋迦一族,大概還處在貴族政治的階段,不是所謂的國王。

    另外,對傳說的考證揭示出,在釋迦牟尼成道以前的故事,也不是最古老的部分。

    釋迦牟尼的傳記有一個時期主要記叙的是成道之始、開始說法、教化弟子、入滅。

    然而,在他成道之際,究竟悟到了什麼,開始說法的時候究竟說了些什麼,入滅的時候又留下了什麼樣的遺言,是什麼樣的遺容,衆說紛纭,難以歸結成一種答案。

    不過,被認為他在這些時期講出來的法,本身卻能呈現出一種發展的過程。

    這樣一來的話,法本身就有了曆史的先後層次。

    如果對此細心繹,那麼同一個釋迦牟尼,所講出來的法當中,也能明顯地看出一種思想史的發展過程。

    當然,這在一個人的思想當中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

    那麼,究竟是從發展的眼光來看,有其初期階段與最終階段,還是将其視為同一時期的說法内容,就看對這些經典有多大程度的信心了。

     我們借巴利語的經律和漢譯《阿含經》所能大緻得出,而又不至于訛誤太大的結果是,這批經典中一定有最下的一層,而且是釋迦牟尼的徒孫一輩将其說法的梗概和要領固定下來的。

    也即是說,想要找出比其徒孫輩所固定下來的内容更古老的内容已經基本不可能了。

    與之相反,在此以後形成的内容,則大量存世。

    這樣的話,如果我們能夠将釋迦牟尼的徒孫輩所編的說法要領與釋迦牟尼的傳記進行嚴密地拼合,就能夠首次站在其徒孫輩的立場上來看釋迦牟尼。

    不過,即便要做到這些,也非常不容易[對于曆史上的釋迦牟尼,要采用什麼樣的資料,以什麼樣的方法來探究,對此,請參考拙著《原始佛教的實踐哲學》(原始仏教の実踐哲學)的序論,特别是第47至131頁,《和辻哲郎全集》第五卷第38至89頁]。

     以上這樣的人類教師的傳記,均是記叙非常含糊的材料,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有着曆史的真實性,非常難講。

    那麼,在這當中,我隻選擇了孔子的傳記來講,是有什麼特殊之處嗎?請讀者試着随意翻開一本你手邊的孔子傳,每一本都以确信的姿态記叙了孔子的祖先、孔子的幼時、孔子的學業、仕官、周遊、在學問方面的工作等等。

    如果這樣的孔子傳記是千真萬确的話,那麼,就隻能認為,唯有孔子這一個例子和其他幾位人類的教師有所不同了。

    然而,如果取《史記·孔子世家》,與前述這類孔子傳進行比較的話,就能很快發現,這類孔子傳均能祖述到這篇《孔子世家》。

    那麼,這篇《孔子世家》真的如此值得信任嗎?如果認定孔子辭世之年為公元前479年,那麼距離《史記》編纂成書,尚有350年左右的時間。

    如果一篇在孔子辭世之後如此之晚才作成的傳記尚且值得完全信任的話,那麼前面三人也就不應該有任何問題了。

    然而,以中國的情況來說,與其他三人相異,這篇傳記所寫均為事實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畢竟,《史記》乃是中國正史第一,司馬遷的信者或者弟子,恐怕會認為我所寫的是錯的,隻要沒有什麼反證,就不應當懷疑。

    持這一主張之人恐怕也是有的吧。

    那麼,還是稍稍對《孔子世家》加以考察吧。

     《孔子世家》是以什麼作為材料,書寫孔子的傳記的呢?《史記》是正史,所以憑借漢帝國的巨大力量,司馬遷能夠翻檢古代文書,隻要可能的話,古代諸國的公家文書,也都可以作為材料來使用吧。

    然而并非如此,《孔子世家》中使用最多的,并非他書,隻是《論語》而已。

    取材自《論語》的部分,全部加起來,可以數出六十八處;其次是《孟子》,有十四處;其次是《左傳》,有九處;其次是《禮記》,有六處。

    倘若舍棄這些部分,餘下來的幾處隻包括: (一)孔子還是孩子時,經常陳列俎豆各種禮器,演習禮儀動作,以此為遊戲。

     (孔子為兒嬉戲,常陳俎豆,設禮容。

    ) (二)孔子十七歲時,季氏宴請士人,孔子意欲出席。

    陽虎則斥責道:&ldquo季氏宴請的是士人,沒敢請你啊。

    &rdquo孔子因此退去。

     (孔子要绖,季氏飨士,孔子與往。

    陽虎绌曰:&ldquo季氏飨士,非敢飨子也。

    &rdquo孔子由是退。

    ) (三)孔子得到魯國國君的支持,與南宮敬叔共同到周去,見到了老子。

    臨别之時,老子以言餞行:&ldquo聰慧明白洞察一切反而瀕臨死亡,是因為喜好議論他人的緣故。

    博洽善辯寬廣弘大反而危及其身,是因為抉發别人醜惡的緣故。

    做人兒子的就不要有自己,做人臣子的就不要有自己。

    &rsquo&rdquo孔子從周返回魯國,門下弟子逐漸增多。

    其時,魯國國難日益凸顯,孔子三十餘歲。

     (魯南宮敬叔言魯君曰:&ldquo請與孔子适周。

    &rdquo魯君與之一乘車,兩馬,一豎子俱,适周問禮,蓋見老子雲。

    辭去,而老子送之曰:&ldquo吾聞富貴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

    吾不能富貴,竊仁人之号,送子以言,曰:&lsquo聰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議人者也。

    博辯廣大危其身者,發人之惡者也。

    為人子者毋以有己,為人臣者毋以有己。

    &rsquo&rdquo孔子自周反于魯,弟子稍益進焉。

    ) (四)孔子四十二歲時,季桓子從土中挖掘出一個像羊一樣的東西,孔子對此加以解釋。

    此外,吳在攻占會稽的時候,得到了一塊骨頭,遣使向孔子尋求解釋。

    孔子以禹的神話加以解釋,使臣非常佩服。

    此外,季桓子為臣下陽虎所囚,魯國大夫以下紛紛僭越,偏離了正道。

    因此,孔子不再出仕,退而修整《詩》《書》《禮》《樂》。

    其弟子則越來越多,甚至從遠方集中于孔子處。

     (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

    問仲尼,雲&ldquo得狗&rdquo。

    仲尼曰:&ldquo以丘所聞,羊也。

    丘聞之,木石之怪夔、罔阆,水之怪龍、罔象,土之怪墳羊。

    &rdquo 吳伐越,堕會稽,得骨節專車。

    吳使使問仲尼:&ldquo骨何者最大?&rdquo仲尼曰:&ldquo禹緻群神于會稽山,防風氏後至,禹殺而戮之,其節專車,此為大矣。

    &rdquo吳客曰:&ldquo誰為神?&rdquo仲尼曰:&ldquo山川之神足以綱紀天下,其守為神,社稷為公侯,皆屬于王者。

    &rdquo客曰:&ldquo防風何守?&rdquo仲尼曰:&ldquo汪罔氏之君守封、禺之山,為厘姓。

    在虞、夏、商為汪罔,于周為長翟,今謂之大人。

    &rdquo客曰:&ldquo人長幾何?&rdquo仲尼曰:&ldquo僬僥氏三尺,短之至也。

    長者不過十之,數之極也。

    &rdquo于是吳客曰:&ldquo善哉聖人!&rdquo 桓子嬖臣曰仲梁懷,與陽虎有隙。

    陽虎欲逐懷,公山不狃止之。

    其秋,懷益驕,陽虎執懷。

    桓子怒,陽虎因囚桓子,與盟而醳之。

    陽虎由此益輕季氏,季氏亦僭于公室,陪臣執國政,是以魯自大夫以下皆僭離于正道。

    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詩》《書》《禮》《樂》,弟子彌衆,至自遠方,莫不受業焉。

    ) (五)在遊曆諸國的途中,孔子在鄭國的時候,和弟子走散了,獨自一人立于城郭的東門。

    鄭人告訴子貢說:&ldquo東門有個人,他的額頭像堯,脖子像臯陶,肩膀像鄭子産,可是從腰部以下比禹短了三寸,一副狼狽不堪、沒精打采的樣子,真像一條喪家狗。

    &rdquo子貢後來将這番話告訴了孔子。

    孔子欣然笑道:&ldquo他形容我的相貌,不一定對。

    但說我像條喪家狗,對極了!對極了!&rdquo (孔子适鄭,與弟子相失,孔子獨立郭東門。

    鄭人或謂子貢曰:&ldquo東門有人,其颡似堯,其項類臯陶,其肩類子産,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

    累累若喪家之狗。

    &rdquo子貢以實告孔子。

    孔子欣然笑曰:&ldquo形狀,末也。

    而謂似喪家之狗,然哉!然哉!&rdquo) (六)孔子向師襄子學琴,并且學到了其為人。

     (孔子學鼓琴師襄子,十日不進。

    師襄子曰:&ldquo可以益矣。

    &rdquo孔子曰:&ldquo丘已習其曲矣,未得其數也。

    &rdquo有間,曰:&ldquo已習其數,可以益矣。

    &rdquo孔子曰:&ldquo丘未得其志也。

    &rdquo有間,曰:&ldquo已習其志,可以益矣。

    &rdquo孔子曰:&ldquo丘未得其為人也。

    &rdquo有間,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遠志焉。

    曰:&ldquo丘得其為人,黯然而黑,幾然而長,眼如望羊,如王四國,非文王其誰能為此也!&rdquo師襄子辟席再拜,曰:&ldquo師蓋雲《文王操》也。

    &rdquo) (七)孔子在衛國不得重用,準備西行去晉國,聽聞晉國趙簡子殺了自家功臣,故而引退了。

     (孔子既不得用于衛,将西見趙簡子。

    至于河而聞窦鳴犢、舜華之死也,臨河而歎曰:&ldquo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濟此,命也夫!&rdquo子貢趨而進曰:&ldquo敢問何謂也?&rdquo孔子曰:&ldquo窦鳴犢、舜華,晉國之賢大夫也。

    趙簡子未得志之時,須此兩人而後從政;及其已得志,殺之乃從政。

    丘聞之也,刳胎殺夭則麒麟不至郊,竭澤涸漁則蛟龍不合陰陽,覆巢毀卵則鳳皇不翔。

    何則?君子諱傷其類也。

    夫鳥獸之于不義也尚知辟之,而況乎丘哉!&rdquo乃還息乎陬鄉,作為《陬操》以哀之。

    而反乎衛,入主蘧伯玉家。

    ) (八)孔子在陳、蔡兩國之間時,楚國派人來聘請孔子。

    陳、蔡兩國的大夫想要設法作梗。

    楚昭王發動軍隊來迎接孔子,甚至想以書社之地七百裡封給孔子。

    令尹子西則說,孔子有極為出色的弟子,并且有述&ldquo三五之法&rdquo、明&ldquo周召之業&rdquo的行迹。

    而楚國曆來是無視周的權威的,孔子所為,對楚的立國之本是一個威脅。

    子西因此阻止了楚昭王的做法。

     (孔子遷于蔡三歲,吳伐陳。

    楚救陳,軍于城父。

    聞孔子在陳、蔡之間,楚使人聘孔子。

    孔子将往拜禮,陳、蔡大夫謀曰:&ldquo孔子賢者,所刺譏皆中諸侯之疾。

    今者久留陳、蔡之間,諸大夫所設行皆非仲尼之意。

    今楚,大國也,來聘孔子。

    孔子用于楚,則陳、蔡用事大夫危矣。

    &rdquo于是乃相與發徒役圍孔子于野。

    不得行,絕糧。

    從者病,莫能興。

    孔子講誦弦歌不衰&hellip&hellip楚昭王興師迎孔子,然後得免。

     昭王将以書社地七百裡封孔子。

    楚令尹子西曰:&ldquo王之使使諸侯有如子貢者乎?&rdquo曰:&ldquo無有。

    &rdquo&ldquo王之輔相有如顔回者乎?&rdquo曰:&ldquo無有。

    &rdquo&ldquo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rdquo曰:&ldquo無有。

    &rdquo&ldquo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