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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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岱年引狄公,陶德到了那個小亭,果然清靜幽雅。

    亭子建在一敏小小水洲上,隻面芳草萋萋,秀色可掬。

    水面上風動荷葉,白蓮點點,有竹橋通西院堤岸。

    亭柱欄杆幾乎被高大的、紅白相間的夾竹桃遮護,老遠隻能見着兩翼翹翹的飛檐。

     狄公、陶德在亭内一張石桌兩邊坐了。

    小童獻茶,又擺列了應時糕點與果脯。

    ——馮岱年拱手退下,叮囑管家不許閑雜人等走近。

     亭外蝶亂蜂喧,嘤嗡一片。

    日光照在水面上,泛起一陣陣搖目的金暈。

     陶德端坐不動,靜候狄公開口。

     狄公呷了一口茶,開言道:“陶先生謹厚老誠,治業勤儉。

    聽說又聰明好學,酷愛經史,理應奔經濟仕途,如何屈居于此,甘為俗賈,與酒桶飯囊厮守。

    ” 回狄老爺話,小民居性魯鈍,守仁不移。

    這酒飯事業本是先父遺下,不忍抛閃。

    不過店中業務也多交于管帳夥計們。

    得閑時讀幾冊書,亦是興味所至,‘意不在文章嗎世,出人頭地。

    更不願離了這一番家業去博取功名,為區區祿米奔騰。

    小民看來,官家祿米與我這酒桶飯囊無異。

    ” “陶先生如此甘窮守拙,不思奮進,恐有負當今升平盛世,也無益于妻妾子孫。

    ” “小民尚未婚娶,也少了這一層煩惱糾纏。

    ” 狄公暗驚,他并沒想到陶德至今尚未有家室,獨個綜理家政。

     “實不知陶先生中饋尚虛,想來應有了意中人物。

    ” 陶德淡淡一笑:“卻也未必。

    ” “陶先生節操,本官十分欽佩。

    今日正是出于對陶先生的敬仰才特意拜晤。

    開門見山吧,本官認為李琏、秋月兩個均系陰謀被殺。

    ” 狄公雙眼緊緊盯着陶德的臉,誰知陶德幾無表情,冷漠十分。

    半日才吐出一句話來,“兇手又是如何進入卧房?老爺莫非忘了這層大關節。

    ” 狄公一愣,果然一言中的。

     “這個……本官固然百思不得其解,姑且不說。

    我可先說兩點,一,李琏來樂苑後與牡丹、白蘭、紅榴諸女子狎昵甚歡,如何突然迷戀上秋月而不能擺脫,以至輕生自刎?二、秋月氣悶憋心,掐扼自己脖頸為何指印不符?我見她指甲又尖又失,而她脖頸的紫痕卻顯平淺。

    ——僅這兩點便不能自圓。

    ” 陶德慢慢點頭,似入沉思。

     “陶先生,本官由此聯想到令尊當年的不幸,益發覺得可疑。

    不知與李琏、秋月的死因有否關聯,恁的情節氣象如此相似。

    ” 陶德雙眸凝注,臉上透出鐵青,沉思良久乃道:“狄老爺,先父不是自殺的,而是被人謀殺。

    ——這事二十年了,心頭難以泯滅.深仇大恨,兇手不尋到,我死難瞑目。

    ” 狄公心中大石落地,乃道:“陶先生能講一講當年記得的情景麼?” 陶德略略一想,呷了一口茶,叙遣:“先父遇害時,我隻八歲。

    那情景刻骨銘心,難以忘懷。

    我是父親的獨子,十分寵愛。

    父親很早就教我讀《論》、《孟》諸書,故年歲雖小,也已知些人倫大義。

    那日黃昏時分,永樂客店使人來傳信,叫父親去紅閣子會一客人。

    父親匆匆去了。

    我讀了幾頁書,忽見父親随身的扇子忘帶了,父親平日見客都帶着這扇,故我拿了扇子便出門送去。

     “我一口氣跑到永樂客店。

    那掌櫃的認識我這白鶴樓的小少爺,叫我自個去紅閣子找父親。

    ——我尋到紅閣子,見大門開着。

    剛走進門裡,卻見父親仰身倒在右邊床前,一柄尖刀刺在他的咽喉間,滿身是血。

    我撲上去大哭起來,忽見一個人穿着長袍匆匆逃出紅閣子。

    ——頭裡他躲匿在門背後,見我撫屍痛哭時,見機逃了。

    我頓時醒悟過來怎麼一回事,拔步便追去。

    剛奔出台階,便摔倒了,頭撞在石頭上,嘭的一聲,昏了過去。

     “我醒過來時,已躺在自己家裡的床上。

    奴婢說我大病一場,昏過去好幾天。

    母親都哭紅了眼睛。

    我問父親何在,母親答是出遠門到京師做生意了。

    又叫我安心讀書。

    我當時真以為是做了一場惡夢。

    也沒挂心,靜下養病。

     “後來父親再也沒有回家來,店鋪中事務都由老帳房與母親交割。

    ——這事二十年了,記憶猶新,其中每個細節都刻在心坎間忘不了。

    今日狄老爺既然問起,我這個不孝子甘守了二十年竟沒找到殺父的兇手。

    心中十分苦惱。

    ——沒想到如今紅閣子裡連死了兩人。

    一個又與父親情景十分相似,都道是自殺的,狄老爺既已識破機關,想必兇手伏法有日。

    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