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的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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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我還沒有結婚前,有一位川籍的女同學給我寫了一封信,其中有這麼幾句話:“當午夜夢醒時,想起人生的多艱,不覺心灰意懶。

    ”現在當我走投無路,踏上這隻孤舟,走向自己不願意去而又不能不去的目的地的時候,心裡難免也有些惘然。

     同行的三家人一到船上,照例又暈船,一動不動,整天待在統倉裡。

    我因為不怕暈船,時常出來跑動,所以認識了不少人。

    我遇着二三十個泰國的華僑的子弟,他們一向在香港求學,現在因香港淪陷,他們特地疏散回家。

    我看他們的膚色和輪廓顯然是潮州人,可是他們硬說自己是“泰國人”。

    華僑辛辛苦苦地到外洋去謀生,好容易成家立業,可是他們所生的兒女,因為受不良的教育的關系,不承認祖國。

    當我聽見他們說“泰國人”三個字的時候,我恨不得像包公在“仁宗不認母”那出戲裡所表演的劇情那樣,拿着棒子輕敲重打他們的衣服,聊當一種教訓。

     3月11日,我們安抵海防,在海關檢查處遇着一個日本憲兵,我心裡想這分明是個鬼門關,入死出生。

    在這緊急的當兒,我故示鎮定,維持我的鄉下佬的姿态,果然出我意料之外,他馬馬虎虎地把行李翻一翻就放行。

     我們在海防宿了一宵,第二天即坐火車赴河内,轉往西貢。

    這是四等車,旅客坐在兩旁,行李放在中央,車廂的窗門一半是開敞着。

    因此,從海防至中圻這一段,我們不斷地受雨打風吹;從中圻到西貢那一段,又遭熱得可怕的陽光的炙烤。

    至于火車頭所發出的煤煙,更是一層一層的堆滿我們的臉上。

    到了西貢時,我們每個人好像剛從礦裡跑出來的礦夫,或者從洪爐邊工作終日才解放出來的鐵匠。

     車抵西貢,所有旅客都魚貫下車,獨我們這一批人遭海關員的留難。

    起初在車站檢查一次,毫無所獲,然後再帶到海關的辦事處,從頭再檢查一次,從婦女的首飾到比較新的羊毛衣服都被海關拿走。

    突然間有個不知姓名的同胞(後來才知道這位先生是羅牧兄的熟人),替我們跟海關的職員說了兩句話,所有的東西如數發還,而我們已經足足餓了半天。

     羅牧兄介紹我們到西貢大馬路的永安客棧去投宿,這間客棧是鄭益國兄昆仲開的。

    蒙他們的熱烈招待,使我們大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益國兄的人緣甚好,和他來往的人誰都願意跟他做好朋友。

    我在越南鄉村隐居的幾年間,偶爾到西貢去購買日常用品的時候,一定要寄宿在他的客棧。

     我們在西貢休息幾天,大家便分手了。

    羅牧兄留在西貢,戴淮清兄前往槟椥省,我到茶榮省。

    越南的一個省比中國一個縣還小,人口的密度也不如中國那麼高。

    我到茶榮後,蒙陳嘉彬兄、林仲安兄的介紹,便在當地的一間華僑小學——福建學校——做校長。

    起初我本想什麼都不幹,經過幾天的考慮後,我覺得白白地待在家裡,也許更引人注意,不如辦一間學校更适合。

    一來學校的報酬雖不多,但多少可貼補我的家用;二來學校要聘用幾個教員,一些窮朋友的職業也可以解決,于是我決定接辦學校。

     越南的華僑學校,經費不足,人手缺乏,設備也不大充實,所以一般的教育文化水準都很低。

    在教員方面,小學教員不成問題,初中還可以應付,高中可難找到适當的教員了。

    在設備方面,西貢的廣肇學校,堤岸的福建學校及知用學校各有兩套“萬知有文庫”,其他學校的圖書館多是空空如也。

    标本、儀器、地圖,宛若鳳毛麟角。

    至于校舍,法國人所設立的學校,因為得到政府的幫助,能夠建築整齊劃一的課室及龐大的運動場。

    華校因為白手成家的緣故,所有校舍都是逐漸擴充起來的,不是按照固定的計劃建築起來的。

    起初用阿婆廟的靜室改為學校,或者用住宅改為學校,後來學生的人數增加,款項逐漸充足,他們才有能力自建學校。

    因為華校和當地政府的學校的背景不同,所以我對于華校的一切缺點都能夠原諒。

    換句話說,華校好像母親,母親雖其貌不揚,但是誰敢那樣忍心,随便批評母親的美醜呢? 自中國社會主義運動開始之後,輿論界對于買辦階級口誅筆伐,這事情我到越南後更找到充分的理由。

    買辦階級是沒有獨立的人格的,他們一心一意,隻想奉承外國的主子,然後從主子的斷飯殘羹中分到什一的餘潤。

    他們最瞧不起自己中國人。

    他們最喜歡在毫無辦法的同胞面前賣弄他們的權威。

    他們的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