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老喬裡恩家的茶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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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要等好多年才結得了婚。

    這個小波辛尼(他把重音讀在第一個字上,把字母也拉長了)一個銅子也沒有。

    當初維妮佛梨德和達爾第結婚的時候,我叫他把所有的财産都轉為奁資——也幸虧如此——否則他們到現在早就一文不名了!” 安姑太坐在絲絨椅子上,擡頭觀望。

    她前額上的白鬈發盤成一圈一圈的,幾十年來從沒有改變過,因此也使福爾賽家的人全然忘掉時光的飛逝。

    她為了保養自己上了年紀的喉嚨,現在很少說話,所以并不答話;不過在心裡有鬼的詹姆士看來,那個臉色也就等于回答了。

     “當然,”他說,“伊琳沒有錢我有什麼辦法?索米斯太急;他趨奉她把人都趨奉瘦了。

    ” 他悻悻然把磁碗放在鋼琴上面,眼睛又溜到門口那兩對男女身上去。

     “我看,”他出其不意地說,“眼前這樣已經很好了。

    ” 安姑太并沒有要他解釋這句怪話是什麼意思。

    她知道他心裡在想的什麼。

    伊琳沒有錢,就不至于做出什麼醜事來,不至于蠢到那樣地步;因為人家說——是人家說的——伊琳曾經要求和索米斯分房;可是索米斯當然沒有—— 詹姆士打斷了她的沉思: “可是悌摩西呢?”他問。

    “他沒有跟她們一起來嗎? 安姑太緊閉的嘴唇勉強現出一絲慈祥的微笑來! “沒有來,眼前白喉這樣流行,他覺得不便出來;太容易過上了。

    ” 詹姆士回答: “哼,他真會保養自己,我就沒有法子學他那樣保養。

    ” 他這句話的主要意思是羨慕,還是妒忌,還是鄙視,很不容易肯定。

    悌摩西确是不大容易見到。

    他是老弟兄裡面最小的一個,一向從事于出版事業。

    多年前,當市面還是很俏的時候,他便感覺到不久就要走下坡路;其實那時候衰滞并沒有到來,不過大家都承認衰滞遲早是一定要來的;他在一家以宗教書籍為主的出版社裡原擁有大宗股票,當時就把股票賣了一筆可觀的數目,全部拿來買了年息三厘的公債。

    這一舉動立刻使他在福爾賽家人中間陷于孤立,因為其他福爾賽家人的投資決不肯少過四厘;他這個人比起一個普通小心謹慎的人來也許還要強些,可是這種孤立狀态卻使他的精神逐漸地但是真正的變得頹唐起來。

    他差不多成為一種神話人物——一個經常出沒在福爾賽宇宙的安全化身。

    他從不結婚,也不要孩子;結婚在他看來簡直荒唐,孩子對他完全是累贅。

     詹姆士又開口了;他敲敲那件瓷器: “這不是真的渥斯特古瓷。

    我想這個小夥子的事情,喬裡恩總跟你談過一點了。

    就我所知,他既沒有職業,也沒有錢,也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親友;不過話又說回來,我知道的太少了——他們什麼事情都不告訴我。

    ” 安姑太搖搖頭;那張方腮鷹鼻的老臉顫動了一下;兩隻手上蜘蛛一樣的手指交叉在一起而且緊緊扣着,好象隐隐在加強自己的意志。

    在福爾賽老一輩的人裡面,安姑太的年齒最長,比誰都要大好幾歲,所以在他們中間享有一種特殊地位。

    他們都是些機會主義者和自私自利的人,誰也沒有例外——不過并不比他們的鄰居更糟;然而就因為這個緣故,他們看見她那金剛不壞的身形,不由得都有點畏怯,而且有機會能躲開她時,總是盡量避開! 詹姆士把兩條瘦長的大腿搭起來,又繼續說: “喬裡恩,他總是一意孤行。

    他沒有孩子——”說到這裡,他又頓住,想起老喬裡恩的兒子小喬裡恩來。

    小喬裡恩,瓊的父親,自己弄得一團糟,遺棄了老婆和孩子跟那個外國女教師私奔,就這樣斷送了自己。

    “哼,”他連忙又接下去,“如果他喜歡這樣做,我想在他也不算什麼。

    你說,他要陪多少妝奁。

    恐怕每年要給她一千鎊;他的錢除了留給她而外,更沒有别人了。

    ” 他伸手和迎面來的人握手,那人穿得衣服整潔,胡子剃得光光的,幾乎一根頭發都沒有,長而塌的鼻子,厚實的嘴唇,長方的眉毛下面一對冰冷的灰色眼睛。

     “怎麼樣,尼克,”他說,“好嗎?” 尼古拉-福爾賽把自已更加冰冷的指尖放在詹姆士冰冷的手心裡握一下,趕快縮回來,動作象小鳥一樣敏捷,而且臉上的神情仿佛是個早熟的小學生(他過去在自己當董事的那些公司裡面,發了一筆大财,當然是完全合法的)。

     “很不好,”他嘟着嘴說——“整個星期都不好;晚上睡不着。

    醫生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這醫生是個聰明家夥,否則我也不會請他,可是除掉賬單之外,我什麼都得不到。

    ” “醫生!”詹姆士狠狠地說了一聲;“我把倫敦所有的醫生都請教過來了,不是為家裡這個病,就是為那個病。

    這些人全不濟事;他們什麼鬼話都會說。

    你看斯悅辛。

    他們治好他什麼?比從前更胖了;簡直是大塊頭;他們就沒法減輕他的體重。

    你看看他的樣子!” 斯悅辛-福爾賽又方又闊的高個子搖搖擺擺向他們走來;胸部穿着兩件顔色鮮豔的背心,就象隻斑鸠。

     “哎!你們好?”他說話總是那樣的做作,把“好”字說得特别重——“你們好?” 三弟兄裡面,每一個人望着其他兩人時都顯出惱怒的神情,因為根據經驗,其他兩個準會把自己的病痛說成沒有什麼了不起。

     “我們剛談起,”詹姆士說,“你一點沒有瘦下來。

    ” 這話把斯悅辛聽得兩隻淡黃的圓眼睛鼓了出來。

     “瘦下來?我倒很好,”他說,身子稍向前傾,“不象你們這樣的竹竿兒!” 可是他趕快又把身子縮回去,站着一動不動,怕把胸口撐得太過頭了;對斯悅辛說,再沒有比一個神氣的外表更加可貴了。

     安姑太的老眼把三個人挨次看了一下;臉上的神情又是鐘愛又是嚴厲。

    三弟兄也把安姑太看看,她已經有點龍鐘了。

    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實實足足八十六歲了;可能還要活上十年,雖然身體從來就不太好。

    斯悅辛和詹姆士這兩個孿生兄弟不過七十五歲;尼古拉不過是七十開外一點的小弟弟。

    他們全都很頑健,這樣一推想很令人快慰。

    在各式各樣财産之中,他們每個人的健康當然是各人最最關心的。

     “我也不壞,”詹姆士接着說,“不過用腦過度。

    一點兒事情往往煩得要死。

    我得上巴市走一趟!’ “巴市!”尼古拉說。

    “我上過一次哈羅蓋特,去了毫無用處。

    我需要的是海空氣。

    哪兒也比不上雅茅司。

    到了那邊之後,我睡得——” “我的肝髒很不好,”斯悅辛緩緩地插進來。

    “這兒痛得厲害;” 說時把手在右脅下按着。

     “沒有運動的緣故,”詹姆士說,眼睛盯着那件瓷器;趕快又加上一句:“我這兒也痛。

    ” 斯悅辛氣得臉都紅了,一張上了年紀的臉怒得就象火雞。

     “運動!”他說。

    “我運動真不少,在俱樂部裡從來不坐電梯。

    ” “我不知道,”詹姆士趕快說。

    “我什麼人的事情都不知道;他們什麼事都不告訴我。

    ” 斯悅辛瞪眼望他一下,就問: “你這兒痛怎麼辦呢?” 詹姆士臉上高興起來。

     “我,”他開始說,“配了一種藥粉吃——” “爺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