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都是為了孩子

關燈
等寫完快要到五更了。

    但是我雖然這麼的勤于寫,編輯先生可求必都是勤于登的,有的選登倒還迅速,便是稿費遲遲不發,倒害得我真個望眼穿了。

     我很想到商業機關中做個小職員,他們說那必須懂日文。

    從此我便在晚上七點鐘後到日語補習學校練習會話去,那時候王媽已收拾好碗碟了,替我照管孩子。

    在這校中我遇見了一位德國留學過的女博士曾禾醫師,她是生得這樣的美麗,舉止高貴,态度卻慈祥到萬分。

    漸漸的我同她熟了,我知道她的身世,她是青年與丈夫離婚的,因此特别容易同情人家,也非常了解社會的情形。

    我把我的結婚經過統統告訴了她,她真的非常了解;别的朋友們因為太幸福了,不能把人家痛苦放在心上,她們有時追問了我,卻把這些資料拿去添枝帶葉的當作茶餘酒後的波助。

    但是曾禾醫生不是這樣的。

     有時候我寫得疲倦了,也常發生厭世念頭;曾禾醫生總是溫存地鼓動着我,說是有了孩子的女人是任何困難都不怕的,因為天下決沒有逃避責任的母親。

    她似乎很喜歡我的孩子,起初我還以為是我的孩子特别生得逞人憐愛的緣故,直至有一天我瞧見她同一個焦黃臉孔拖鼻涕的女孩子在拉手殷勤詢問時,我這才明白她的慈愛天性,原來那個女孩是在繼父家中過活的,娘為了她受過不少委曲,因此也不免憎恨她了,每遇她患病來診時,曾醫師總是把藥品虧本賣給她的,因為恐怕藥貴了,繼父就不前允許她求醫。

     一個光明的人物,能夠增加無數不幸者的生活勇氣。

    我至今還不能忘懷那位曾醫師,因為她不僅在患難中救助過我,而且還尊敬我,使我知道向上努力的好處。

    我知道一個漂亮的小姐厭惡地掩着鼻子擲給爛腳乞丐一文錢,那不是激起乞丐的憤怒和報複心理,便是久而久之成習慣了,忘記羞恥,永遠咽着嗟來之食。

    誰有用熱心與尊敬來鼓勵不幸的人是世界上最大的幫助,她使我認識了人類最大最深的同情,我于是堅決地活下去了。

     夏天過了,凄涼的秋天又一番到來,賢久久沒有信息,我幾次寄信打電報去問公公安否,他總是不給回音。

    我疑心;恐怕連公公都不能原諒我了吧,我像給衆人撂開在一旁般,在普禾醫師的支援下,隻苦守着一對兒女。

     有一天,元元忽然發熱了,臉上隐約有紅的斑點。

    但是那有什麼關系呢?他仍舊能夠吃奶玩耍,我也不在意,到了那二天晚上菱菱也給傳染了。

    那個夜裡我仍舊寫文章,燈光仿佛淡黃無力般,照得人凄涼地。

    兩個孩子都把嘴張着,鼻息琳琳,眼睛似乎翻起來了。

    我的心中一陣酸楚,心想自己辛辛苦苦所為何來?一對兒女都患病了,也許更将同時失去,這又将是怎樣的難堪呀,于是我想到命運方面,難道是自己八字太硬了招不住孩子嗎?後來又想海不該不早日把他們放棄了,如此不但成全而英,而且成全而英的贻地,也許同時更能夠使賢幸福。

     想着想着天已亮了,還是出去打個電話給曾禾醫師吧,有了患難的時候,我不期而然的總會想到她了。

    我不能忘記她是如何的接到電話便匆匆的趕來,診斷确定元元患的是病于肺炎,菱菱則尚不至于大礙。

    我把他們抱着喂着足足忙了半月之久,王媽也支撐不住了,曾禾醫師又給我設法介紹個老媽媽來。

    她的牙齒已脫光了,年老人總是重男輕女的,況且元無病的又利害,因此她隻自小心地侍候着他,日夜與我輪流偎着他像元元的病好了,我也不忍叫她再離去,我們就是天天一飯兩粥的咬菜根度日,幸而這兩個傭人都好,還沒有怨言。

     在一個落葉蕭蕭的傍晚,我匆匆送着稿子到報館去,正走際忽然有一輛雙座三輪車從我身旁疾馳而過,上面端坐着一對男女,怪親熱的。

    我覺得自己心中十分的難堪,一樣都是人呀,怎麼我就過不得甜蜜生活?殘餘的青春已經不多了,&ldquo他生未蔔此生體&rdquo,我一路上迷迷糊糊的想着。

    漸漸地,腳下似乎感到南極起來,前面的馬路則像往上浮,越浮越高了,天空顯得冷清清地,樹葉子滿空掉下來擦得人眼花,我的心隻跟着秋的晚風晃動,我一步步跨過去,似乎要砍倒了,于是隻得忍痛在孩支包車,坐回家來,忽然幾聲輕咳,吐出了一口帶鹹味的鮮血!我是完了啊,但還不甘心地試着再咳幾次,口口都帶着血,把王媽老媽媽練都吓得呆了。

     緊張地, 顫栗地,我站在X光鏡前,曾禾醫師靜悄悄地對我說道:&ldquo是肺結核呀,須打空氣針,你把嬰兒先斷奶吧!&rdquo這幾句話,雷轟電掣般直刺進我心房,我默默地聽着她的話退出去,陡然覺得對外面的世界起了無限依戀,一片法國梧桐葉子掉下來,我輕輕地把它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