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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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定”;他提高了判分的标準,必須是打字機才有可能得5分。

    另一項主要改革在加大了懲罰的力度,增加了一些新條款——當他想出這些壞主意時禁不住自個先樂翻了。

     寫錯一個字罰抄兩百遍(朱老師隻要求一百,他漲了一百)。

     字面擦髒了,罰抄整頁紙(朱老師對此沒要求,這是他的發明)。

     得了3分的一律罰站,每分10分鐘,少1分加10分鐘(這更是聞所末聞)。

     第一次按照這個新規定判完作業發下去後,全班大嘩。

    平時成績好一向得5分的同學這時大驚失色地發現自己再努力也隻能得4分甚至3分,因為沒人能像打字機一筆寫對所有中國字,更别說像它那麼工整了。

    那些平時學習成績就不怎麼樣,總是得3分2分的同學更慘了,就認識零了,從頭到尾看不見一個比它更大的數目。

     這可是你們同意的,現在不許反對了。

    3分以下的同學都站起來。

    方槍槍神氣活現地發号施令,叫大王二王:誰不站起來,你們倆得5分的去拖他起來。

     大王二王分頭行動,連打帶罵,班裡同學怨聲載道,一站就是一片。

     從此,六班在上語文自習課時總有一多半人是站着的。

    不知道的人路過六班,會以為這班椅子不夠或者學生紀律不好。

     一些同學如此習慣站着,一到語文課就自動站起來。

    有的坐着的人實在受不了周圍林立的站立者形成的包圍圈——那像落在陷阱裡——也幹脆站着。

     很多人學會站着寫作業,手練得很長;眼睛都成了下斜眼。

     那天,他終于逮到陳北燕的一個錯,“家”字沒劃出那個提鈎,當即判了3分,撂下筆喝令陳北燕站起來。

     陳北燕不肯從命,還說:你有什麼權力罰我——我是班長。

     方槍槍拍了桌子,親自過去拖她。

    陳北燕巋然不動,他把兩手插入她的腋下,等于抱她起來。

     一松手她又坐下。

    如是再三,方槍槍隻得抱着她站在那兒,膝蓋頂着她兩腿,陳北燕仍是坐着的姿勢,隻不過是淩空坐在方槍槍腿上。

    全班同學都覺得有趣,一片笑聲。

     陳北燕也笑了,堅持她那個象征性的坐着姿态。

     方槍槍也堅持不放下她——大半個身子懸空像是個熱心腸甘願給人當坐墊,一邊嚣張地、困難地舉起一個手指氣喘籲籲宣稱:上語文課就得全聽課代表的。

     那手指放下來時他感到一陣欣慰,那是篡黨奪權分子成功後的感受。

     這次他幹得太過火了,也不太走運,忘了年級已經給他們班派了一班李紫秋老師來代課,此時正逢李老師進門。

    李老師推門進屋發現全班的同學都站着,有兩個還撂在一起,姿式十分不雅。

     幹嘛呐,你們幹嘛都站着——還有那二位,你們在于什麼? 因為他們沒有完成作業。

    方槍槍慌忙從陳北燕身下閃出來,擦着滿頭大汗說。

     全班都沒完成作業?李老師難以置信說,懷疑地望着方槍槍:你是幹嘛的,班幹部? 語文課代表。

    方槍槍謙遜地回答。

     班幹部在哪?李老師問。

     陳北燕舉手。

     把全班作業拿上來。

     方槍槍和陳北燕交手,像善于運掌的八卦高手幾個回合把她擋在一尺開外,轉身從自己課桌内拿出全班作業,雙手捧着,畢恭畢敬送到李老師的講台上。

    擱下還不走,美滋滋地站在李老師身邊歪着頭和她一起看。

     那些作業本都被一支髒鉛筆批得亂七八糟,胡亂寫着評語:差,很差。

    隻有最上面那本大言不慚地通篇寫着:好,很好——優! 這是誰批的?李老師顫抖着嘴唇問。

     我。

    方槍槍兩手趴在講台沿,一腳在後敲着地,還不知趣,醜表功:朱老師不在,我代她批的。

     全班同學都看清了,李老師是想把那沓作業本摔在方槍槍臉上,那動作做了一半在方槍槍鼻子尖前近在咫尺停住了,沒碰着方槍槍。

     方槍槍還是踉跄了一下,後退了半步,一臉吃驚。

     回你座位去!李老師像演說中的女革命家一揮手臂,直指下方,頭激昂地那麼一甩。

     你批的?李老師一邊擺手讓大家坐下,一邊顯然在尋找措辭以表達自己的感想,她實在是難以擇言,豐富的中文一下部失蹤了,腦子被第一感想牢牢占據,停了幾秒鐘後,脫口而出的還是那一句最先想到的大白話:你算幹嗎地的! 勇敢——那就是在全班同學幸災樂禍的目光下,一步一步正常地走回自己座位,臉上沒有淚水,嘴角挂着微笑。

    不管多沒心情,這笑容是必須的。

    那是一劑良藥,可以在五步之内治愈你的心頭創傷,這樣當你坐下時會真覺得好受多了,真覺得自己在笑。

    有時自己的笑容也會感染自己,盡管那在通常、在旁觀者看來應該叫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