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話十一上·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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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鼎文 三代已有文字,而今不傳,所傳者惟《大禹岣嵝山碑》、《比幹銅銘》、《周宣王石鼓文》、《穆王壇山刻石》、《孔子延陵十字碑》及《詛楚文》之類,前人有信之,有疑之。

    即如薛尚功《鐘鼎款識》刻本載有夏雕戈鈎帶銘及商器各種款識,餘亦未敢信也。

    惟周鐘周鼎及尊彜壺爵卣鬲觯觚敦簋盤之文,尚有可據,雖後世亦有依式仿造者,而其銘文之古奧,字畫之精嚴,決非後人所能僞作。

    故讀書者當先讀《六經》為文章之源流,講篆、隸者當先考鐘鼎文為書法之源流也。

     ◎小篆 學篆書者當以秦相李斯為正宗,所謂小篆是也。

    惜所傳石刻惟有《泰山》二十九字及《琅邪台刻石》十二行而已。

    自程邈一變小篆而為隸書,篆學漸廢。

    蓋篆體圓,有轉無折,隸體方,有折無轉,絕然相反。

    今人有認漢器款識印章及五鳳題字、《三公山碑》為篆書者,誤矣。

    觀徐鼎臣所模《繹山》、《會稽》、《碣石》諸刻,尚得秦相三昧,而唐之李少溫、宋之夢瑛、張有、元之周伯琦、明之趙宦光,愈寫愈遠矣。

    本朝王虛舟吏部頗負篆書之名,既非秦非漢,亦非唐非宋,且既寫篆書,而不用《說文》,學者譏之。

    近時錢獻之别駕亦通是學,其書本宗少溫,實可突過吏部。

    老年病廢,以左手作書,難于宛轉,遂将鐘鼎文、石鼓文及秦漢銅器款識、漢碑題額各體參雜其中,忽圓忽方,似篆似隸,亦如鄭闆橋将篆、隸、行、草鑄成一爐,不可以為訓也。

    惟孫淵如觀察守定舊法,當為善學者,微嫌取則不高,為夢瑛所囿耳。

    獻之之後若洪稚存編修、萬廉山司馬、嚴鐵橋孝廉及鄧石如、吳山子俱稱善手,然不能過觀察、别駕兩公中年書矣。

     ◎隸書 隸書之名,見《前後漢書》,又曰八分,見《晉書·衛恒傳》。

    八分者,即隸書也。

    蓋隸從篆生,程邈所作,秦時已有,亦謂之佐書,起于官獄事繁,用隸人以佐書之,故曰隸書,取簡易也。

    篆用圓筆,隸用方筆,破圓為方,而為隸書。

    故兩漢金石器物俱用秦隸,至東京漢安以後漸有戈法波勢,各立面目,陳遵、蔡邕,自成一體,又謂之漢隸。

    其中有減篆者,有添篆者,有篆、隸同文者,有全違篆體者,魯魚之惑,泾渭難分。

    真書祖源,實基于此,迨鐘傅一出,又将漢隸變為轉折,畫平豎直,間用鈎,漸成楷法,謂之真書,篆、隸之道,發洩盡矣。

    自此兩晉六朝,從事真書。

    真書一行,随有行草,行草紛雜,隸學自掩。

    唐人習者雖多,實與漢法愈遠,何也?唐人用楷法作隸書,非如漢人用篆法作隸書也。

    五代、宋、元而下,全以真、行為宗,隸書之學,亦漸泯沒。

    雖有歐、趙、洪氏諸家著錄以發揚之,而學者殊少。

    至元之郝經、吾衍、趙子昂、虞伯生輩,亦未嘗不講論隸書,然郝經有雲:“漢之隸法,蔡中郎已不可得而見矣,存者惟鐘太傅。

    ”又吾衍雲:“挑撥乎硬如折刀頭”;又雲:“方勁古拙,斬釘截鐵,方稱能事。

    ”則所論者,皆鐘法耳,非漢隸也。

    至文待诏祖孫父子及王百谷、趙凡夫之流,猶剿襲元人之言,而為鐘法,似生平未見漢隸者,是猶執曾玄而問其高曾以上之言,自茫然不知本末矣,曷足怪乎?國初有鄭谷口,始學漢碑,再從朱竹輩讨論之,而漢隸之學複興。

    然谷口學漢碑之剝蝕,而妄自挑,竹學漢碑之神韻,亦擅自增損,識者病之。

    惟長洲顧南原《隸辨》一作,能以諸碑參究,其法已開,又有吳江陸虔實贈公、吳縣徐友竹處士為昌其學,而終未純耳。

    蓋古碑雖在,用筆不傳,無有授受淵源,親承指畫,如花之初蕊,色香未備,栽培既久,群豔争芳,其勢然也。

    今北平有翁覃溪閣學,山左有桂未谷大令,吳門有錢竹汀宮詹,揚州有江秋史詩禦,閩中有伊墨卿太守,天都有巴隽堂中翰,浙江有黃小松司馬及江香孝廉,皆能以漢法自命者,而常者自此日益盛雲。

     隸書生于篆書,而實是篆之不肖子,何也?篆書一畫一直,一鈎一點,皆有義理,所謂指事、象形、諧聲、會意、轉注、假借是也,故謂之六書。

    隸既變圓為方,改弦易轍,全違父法,是六書之道,由隸而絕。

    至隸複生真、行,真、行又生草書,其不肖,更甚于乃祖乃父,遂至破體雜出,各立支派,不特不知其身之所自來,而祖宗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