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話五·景賢

關燈
事務尚書劉墉知之,遂宣言于諸生曰:“錢南園已将科場舞弊事面奏矣,諸君慎自愛也。

    ”是年八月,以本官出為湖南學政。

    到任後,絕幹谒,不受陋規,衡文取士,一秉至公,士子莫不感服。

    迨歲科期滿,有旨留任。

    适丁母憂,星夜出城,宿于旅舍,即委員赍印交巡撫,而于次早啟行。

    各官有追送赙儀者,俱拒不受。

    未幾,又丁拙叟公憂。

    先生在籍,閉戶讀《禮》,絕迹公門,每日惟自課子弟讀書而已。

     五十八年,服阕北上。

    先是督學湖南時,适荊州水災城圮,而孝感有活埋人命之案,又有匿喪應試,并出首違礙書籍諸事者,先生适在丁憂急歸之際,遂将諸事移交巡撫浦霖查辦。

    而浦霖捏辭參奏,以為諸事皆己所發也。

    上責以錢澧近在鄰省,不行查奏,奉部議革職留任。

    上曰:“澧為官尚知持正,著加恩以主事用。

    ”選戶部江南司主事,引見,奉旨以員外補用,即補戶部河南司員外郎,複奉旨授湖廣道禦史。

     時軍機大臣和┞與阿文成公桂議論不和,辦事不同一處,慮開朋黨之禍,先生上疏曰:“軍機大臣應同在公所辦事,互商可否,此定禮也。

    近惟阿桂在軍機處,餘或在内右門,或在南書房,或在造辦處,一切咨事畫稿司員皆趨走多歧,将來必生事端。

    況内右門近接禁寝,向來有養心殿帶領引見之例,所以皇上加恩大臣,不令與百官露立,是以設廬,許得暫止。

    每日清早于未辨色之先,一大臣入,各司官亦随入;一大臣出,各司官亦随出。

    為日既久,不能不與内監狎熟,萬一有如從前高雲從之事,雖立正刑辟,而所纟圭已多。

    杜漸防微,理宜改正。

    請皇上饬諸大臣悉照舊章,同止軍機處,其圓明園辦事亦同一體,以昭畫一之規。

    ”上覽奏,遂切責諸大臣,謂錢澧所奏甚是,即命在軍機章京上行走。

    當時阿文成桂以下鹹稱為南園先生,不以名也。

    惟和┞頻加诘究,欲窮以難處之事,卒不能屈,轉資商确耳。

     六十年乙卯,扈跸灤陽。

    九月還京,偶感風寒,遂病卒,年五十六。

    是年冬,浦霖以福建巡撫任内事伏法京師。

    越四年己未正月,和┞亦賜死刑部獄中,惜先生之不及見也。

     初,先生提學湖南時,巡撫為吳江陸耀。

    耀居官清正,每事必商,稱為知己。

    适耀卒,幾無以治喪,先生亟典質二百金為赙,而率諸生俱白衣冠步行往吊,遂俯伏恸哭,曰:“公生平不名一錢,願公受之毋卻也。

    ”其風義如此。

     ◎書周孝子事 周孝子名芳容,字鐵岩,華亭人。

    其父文榮,弱冠遊楚,自楚歸娶時,年二十有八。

    其明年生芳容,又明年複往楚。

    越五載,以省親旋裡,不數月即去。

    芳容才六歲,稍能記其聲音笑貌。

    後八年,楚中移文至華亭,則客死歸州官舍矣,實乾隆五十八年九月十七日也。

    時芳容已十四歲,祖父母猶在堂,家無毫末之産,賴其母汪勤事紡織,仰事俯畜。

    又以門祚衰薄,親戚皆聞訃而歎,豈能往楚迎柩,乃招魂設奠,喪不成禮。

    既而祖父母相繼死,臨終撫芳容歎曰:“安得汝為尋親孝子,使我瞑目九泉乎!”芳容泣而志之,由是始有負骨歸葬之念。

    而連遭喪病,家亦奇貧,筆耕所出不能謀半菽之養,欲行複止者數載。

    春秋家祭,聞其母哭聲甚哀,而芳容自顧年已及壯,可跋涉險阻,乃自奮曰:“天下豈有無父之人哉!”遂屏棄葷血,茹齋衣素,節日用,為母氏餘糧。

    焚香告家廟曰:“此去不得父骨,誓不歸矣!”又思途長費重,孤貧下士,豈能徒手遄征,必至京随宦遊者以往,事或稍易。

    因于嘉慶十七年二月附漕艘傭書入都。

     先是芳容嘗為童子師,見人畫蘭竹,竊效其法。

    又于書肆中得《曹全碑》殘本,亦時時臨仿。

    既登舟,以其餘晷學書作畫,又取官僚中啟事尺牍,晨書夕寫,以為數者兼習之,庶可藉以遊楚也。

     六月抵京師,寓西河沿之泰來店,遍竭同郡官辇下者,泣告之故,皆憫然歎息,許為覓楚館。

    初意江漢為天下通途,吳中往仕者指不勝屈,橐筆幕遊,意不計重值,當無所難,乃遲之。

    又久竟不可得,芳容自思曰:“必待遊墓往楚,則就道無時。

    吾為尋親而出,無論佐人持籌握算,下至傭保亻兼從,苟可因以到楚者,皆所願也。

    ”又以此意告同郡諸公,亦皆哀憐其志,而楚館仍不可得。

    遂拟行乞道路,訪求蹤迹。

    而寓京半年,典衣度日,積逋甚多,寓主人督促旅費又甚急。

    時當十二月,同裡耿君省修方以需次在京,甚笃交誼,乃往告其事,求其資以薄少為出都計。

    耿以歲将逼除,期于正月初商之。

    至時複往,适有朝士在坐,阍者導入傍舍,則故鄉數客在焉。

    坐有戴寶德者,年逾六旬,曾與文榮同客歸州。

    芳容向之号泣叩頭,求示以旅瘗處。

    耿适至,為詳述其故,寶德挾芳容起,曰:“汝即周文榮之子,今已成立,将入楚尋親耶?孝哉!孝哉!雖然,自京師至歸州,水陸數千裡,觀汝形容,亻累然一寒士,勢不能枵腹往返,其難一也。

    歸州于戊午、己未間遭白蓮教之亂,城垣房舍盡已焚毀。

    今廬而處此者,皆流移雁戶。

    汝父渴葬亂冢中,兵火之餘,安能尋覓,其難二也。

    孤子當室家有内顧之憂,自宜昌以上,江波絕險,舟行稍一失勢,即下飽魚鼈。

    汝縱孝不顧身,其如母夫人倚闾之望何?其難三也。

    為今之計,莫如暫且歸裡,盡潔白之養。

    我官江夏日久,賓客多有從歸州來者,當代汝訪之。

    候有影響,即以相告,然後往尋未晚也。

    ”芳容哭不止,耿複告以将行乞往尋之事。

    寶德歎曰:“愚哉!愚哉!雖然其愚不可及也。

    汝既有此孝思,當為汝圖之。

    今歸州吏目江甯鐘君光範,我友也。

    作書付汝,赍以往見。

    鐘君乃好義之士,不汝欺也。

    ”是日耿首倡饋赆,袁方伯秉直、趙侍郎秉沖輩俱有所贈,足以稍資扉屦。

    明日戴持書至,複出路程目一紙,曰:“自漢口西上,記載極詳,不憂迷道。

    戴因親老,乞改近地,歸時當相見裡門也。

    ”乃敦勉而去。

     芳容走别耿君,将束裝向漢口。

    有同寓張某者,金陵人,曾為某郡司阍,熟遊齊、魯各官署,适流落在京,乃曰:“子善書畫而無門可投,吾多交遊而無物為贽,盍牽連南行,彼此各有所濟。

    且南京楚船甚多,屈指可達也。

    ”遂于十八年正月二十四日相伴出京,一路取筆墨所給,僅足糊口。

    抵臨淮關,張以訪友他去,芳容獨坐旅舍,愁思凄然。

    忽念同郡史君本泉方為颍上教谕,盍往訪之,兼問入楚道路,乃與張分手。

     自出都後,芳容日行風霜雨露中,寒燠失度,饑飽無時,精神日爍。

    由臨淮至正陽關,舟行四日,始投止旅店,頭目暈眩,遍身焦灼如火,飲井水數升,神思稍定。

    次日,病不能起。

    時夏令初屆,淮、泗間疠疫流行,多朝發夕死者。

    主人見芳容病狀,懼不敢留,欲徙置鄰廟。

    廟故摧頹無主,旅病者移置其中,無不即斃。

    芳容乃曰:“吾本孤客,主人慮之固當。

    然吾病雖劇,心實了然,藥之可以即愈。

    且吾有大事未了,為吾招裡正,當告以故。

    ”未幾,裡正至,語以将入楚尋親,迂道往颍上訪史君事,又出戴君書及囊中銀二铤,曰:“吾命懸此書,恐病中失去,故以相托。

    ”因指銀曰:“盡此醫病,病如不起,即以具殓,遇松江人過此,以書視之,必有反吾柩者。

    ”裡正閱書色動,邀鄰醫至。

    醫乃壽州諸生,受業于史君者,見書甚駭,叩得其詳,曰:“此吾師之戚,大孝子也。

    病必無虞,汝輩勿草草。

    ”時觀者甚多,皆慫恿主人相留,不複議徙。

    醫者以史君故,盡力診治,日或二三至。

    七日,熱稍退,漸能糜,又七日,病愈。

    因急欲登途,當風剃發,病複大作。

    自此之後,或因食複病,或因勞複病,直至六月初旬,始能步履。

    已留滞正陽關兩月,資斧衣裝又複罄盡。

    乃步至颍上,谒史君于學舍。

    見芳容病容柴瘠,體無完衣,固止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