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話三·考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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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以下至泳凡三十世,獨忠懿王後一支最為繁多,以納土于宋,無有兵革,未嘗破家,故合族三千餘人,俱入汴京。

    至高宗南渡,仍回臨安,自此散居江、浙。

    故江、浙之錢氏視他省為尤盛。

    所以譜牒之傳,亦較别家為可信,無有渺茫之言,及歐、蘇、狄青之病也。

    然每見讀書人俱不留心,如嶼沙方伯之先出常熟千一公後名應龍者,字吟溪,系鹿園支,至方伯為三十一世,誤認奚浦支應隆公為祖,則忽長五世,為武肅王二十六世孫矣。

    又黼堂少宰為文僖公第十子景略公後,實三十世,而行狀以為武肅三十三世孫,亦失考之甚。

    更有奇者,竹汀宮詹博雅嗜古,著作如山,為當代之通儒,而不及譜牒一字。

    餘嘗親問之,曰:“無稽矣。

    ”後見《虞山世譜》,知宮詹亦出自常熟千一公後,有諱浦者,遷嘉定,是即宮詹之所祖也。

     ◎墓碑 墓之有碑,始自秦、漢。

    碑上有穿,蓋下葬具,并無字也。

    其後有以墓中人姓名官爵,及功德行事刻石者,《西京雜記》載杜子夏葬長安,臨終作文,命刻石埋墓。

    此墓志之所由始也。

    至東漢漸多,有碑,有诔,有表,有銘,有頌。

    然惟重所葬之人,欲其不朽,刻之金石,死有令名也。

    故凡撰文書碑姓名俱不著,所列者如門生故吏,皆刻于碑陰,或别碑,漢碑中如此例者不一而足。

    自此以後,谀墓之文日起,至隋、唐間乃大盛,則不重所葬之人,而重撰文之人矣。

    宋、元以來,并不重撰文之人,而重書碑之人矣。

    如墓碑之文曰:君諱某字某,其先為某之苗裔,并将其生平政事文章略著于碑,然後以某年月日葬某,最後系之以銘文雲雲。

    此墓碑之定體也,唐人撰文皆如此。

    至韓昌黎碑志之文,猶不失古法,惟《考功員外盧君墓銘》、《襄陽盧丞墓志》、《貞曜先生墓志》三篇,稍異舊例,先将交情家世叙述,或代他人口氣求銘,然後叙到本人,是昌黎作文時偶然變體。

    而宋、元、明人不察,遂仿之以為例,竟有叙述生平交情之深,往來酬酢之密,娓娓千餘言,而未及本人姓名家世一字者。

    甚至有但述己之困苦颠連,勞騷抑郁,而借題為發揮者,豈可謂之墓文耶?吾見此等文屬辭雖妙,實乖體例。

    大凡孝子慈孫欲彰其先世名德,故卑禮厚币,以求名公巨卿之作,乃得此種文,何必求耶?更可笑者,《昌黎文集》中每有以某年月日葬某鄉某原字樣,此是門人輩編輯時據稿本鈔錄,未暇詳考耳。

    而後之人習焉不察,以為昌黎曾有此例,刻之文集中,而其子孫竟即以原稿上石者,實是癡兒說夢矣。

     ◎四金剛 今寺院門首必設四金剛,即佛家所謂四大天王也。

    溯其所由,乃唐代宗時西蕃寇西涼,诏不空和尚入誦仁王密語,神兵見于殿庭。

    西涼累奏東北雲霧中見神兵鼓噪,蕃部有金色鼠皆咋絕弓弦,而城坳忽幻光明,有四天王怒睨蕃帥,蕃帥大奔。

    由是敕諸寺院皆置四天王像,此其始也。

     ◎盂蘭盆會 《舊唐書·王缙傳》載代宗奉佛缙為宰相,嘗七月望日于内道場造盂蘭盆,飾以金翠,所費百萬。

    又設高祖以下七聖神座,備幡節龍傘衣裳之制,各書尊号于幡上以識之,舁出内陳于寺觀。

    是日排儀仗,百寮序立于光順門以俟之,幡花鼓舞,迎呼道路,歲以為常。

    今盂蘭盆會之始也。

     ◎宋儒 《六經》孔、孟之言,以核《四子書》注,皆不合,其言心、言理、言性、言道,皆與《六經》孔、孟之言大異。

    《六經》言理在于物,而宋儒謂理具于心,謂性即理。

    《六經》言道即陰陽,而宋儒言陰陽非道,有理以生陰陽,乃謂之道。

    戴東原先生作《原善》三篇及《孟子·字義疏證》諸書,專辯宋儒之失,亦不得已也。

     蕭山毛西河善诋宋儒,人所共知。

    同時常熟又有劉光被者,亦最喜議論宋儒。

    嘗曰:“朱晦庵性不近《詩》而強注《詩》,此《毛詩集傳》所以無用也。

    ”又曰:“一部《春秋》本明白顯暢,為胡安國弄得七曲八曲。

    ”其言類如此。

    西河同鄉有韓太青者,著有《說經》二十卷,為西河作解紛,皆平允之論。

     ◎時藝 袁簡齋先生嘗言虞、夏、商、周以來即有詩文,詩當始于《三百篇》,一變而為騷賦,再變而為五七言古,三變而為五七言律,詩之餘變為詞,詞之餘又變為曲,詩至曲不複能再變矣。

    文當始于《尚書》,一變而為《左》、《國》,再變而為秦、漢,三變而為六朝骈體,以至唐、宋八家,八家之文,又變而為時藝文,至時藝亦不複能再變矣。

    嘗見梨園子弟目不識丁,一上戲場便能知宮商節奏,為忠,為孝,為好,為佞,宛對古人,為一時之名伶也。

    其論時藝雖刻薄,然卻是有理。

    餘嘗有言:“虛無之道一出,不知收束天下多少英雄。

    時藝之法一行,不知敗壞天下多少士習。

    ” 董思白雲:“凡作時文,原是虛架子,如棚中傀儡,抽牽由人,無一定也。

    ”餘在汴梁識海州淩仲子進士,仲子自言嘗從江都黃文學為時藝,乃盡閱有明之文,洞徹底蘊,每語人曰:“時藝如詞曲,無一定資格,今人辄刺刺言時文者,終于此道未深。

    ”與思翁之言相合。

     ◎題目 餘嘗論考試寫題目低兩格,寫文則頂格,皆習焉不察。

    題目是聖賢經傳,時文乃發明聖賢精義者,何以反高兩格?試看《十三經注疏》,豈有注高于經,疏高于注耶?即《廿一史》本紀、列傳、志、表題目,亦無有低兩格者,不知當時何人定此式樣。

     ◎紙錢 紙錢之名,始見于《新唐書·王嶼傳》。

    蓋漢以來,葬者皆有瘗錢,後裡俗稍以紙剪錢為鬼事。

    開元二十六年,嶼為祠祭使,始用之以禳祓祭祀。

    然古人有用有不用者,範傳正謂顔魯公、張司業家祭不用紙錢,宋錢若水不燒楮镪,邵康節祭祀必用紙錢。

    有明以來,又易紙錠、大小元寶,黃白參半,與紙錢并用。

    近人又作紙洋錢,鄉城俱有之,真可笑也。

     ◎七七 喪家七七之期,見于《北史》、《魏書》、《北齊書》及韓琦《君臣相遇傳》。

    又顧亭林《日知錄》、徐複祚《村老委談》、郎瑛《七修類稿》皆載之。

    要皆佛氏之說,無足深考。

    惟《臨淮新語》謂始死七日,冀其一陽來複也。

    祭于來複之期,即古者招魂之義,以生者之精神,召死者之靈爽,至七七四十九日不複,則不複矣,生者亦無可如何也。

    此說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