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話七·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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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植亦不同,如江以南谷熟為有秋,江以北豆麥熟為有秋也。

    然歲之豐熟,全在乎雨時若,設有雨非其時,則成偏災矣。

    餘年才六十,已遇兩次大旱。

    一乾隆五十年丁未,一嘉慶十九年甲戌,雖江南煙水之區,皆成赤地,在處幹涸,禾苗盡槁,見之傷心。

    夫苗之得水,猶小兒之食乳,乳已涸矣,兒豈能生。

    故凡地方公事,最重水利。

    今有田富戶全不關心,一到早年,束手無策,為之父母者,将何以為情耶? 大江南各府州縣皆種稻,而田有高低,大約低田患水,高田患旱。

    吾鄉高田多,低田少,每遇旱年,枝河幹涸,則苗立槁。

    一鄉之人言之保長,将水車數十百具,移至大河有水處,車進枝河,以灌苗田,謂之踏塘車。

    塘車一踏,則租米全欠,租米全欠,則官糧無所辦。

    故有田之家,每至百孔千創,先籴米以納糧,後籴米以為食。

    饑民之困苦未蘇,而公家之征催已急,是有田而反為田累矣。

    推其本源,總在不講水利之故。

    蓋官河運河是有司之事,枝河池蕩是居民之責,不知何道一年淤塞一年,則居民一年窮困一年,人自不覺耳。

     餘嘗在王南陔中丞座上見兩邑宰晉谒,中丞問兩宰雲:“貴縣城周圍幾裡?有幾門?”兩宰枝梧茫然不能對。

    餘在旁不覺竊笑。

    夫城郭之大小,為邑宰者尚不知,又安知水利之通塞耶?故凡官于東南而留心民瘼者,必先明水利,再講田賦,是緻治之本。

     ◎産業 凡置産業,自當以田地為上,市廛次之,典與鋪又次之。

    然田地有水旱之患,市廛、典鋪有風火之虞,俱要看主人家運,家運好則隆隆日起,家運壞則漸漸消磨。

    而亦要看主人調度,調度得宜,自能發大财,享大利;調度不善,雖朝夕經營,越做越窮而已。

     ◎子弟 素所讀書作宦清苦人家,忽出一子弟,精于會計,善于營謀,其人必富。

    素所力田守分殷實人家,忽出一子弟,喜談風雅,笃好琴書,其人必窮。

     ◎立志 大凡英雄豪傑,其立志必與人有異。

    司馬子長謂韓信雖為布衣時,其志與衆異,是也。

    然餘見敗家子弟,其志亦與人有異。

    有某公子最愛度曲,每登場,必妝束小旦,驚豔絕人,觀者贊服。

    有某富翁子最慕長随,啧啧稱道,不數年間,家資蕩盡,而竟當長随,得遂其志。

    可見賢愚之分,隻一反掌耳。

     ◎吃虧 吃虧二字,能終身行之,可以受用不盡。

    大凡人要占些小便宜,必至大吃虧;能吃些小虧,必有大便宜也。

     ◎無學 功名富貴,未到手時,望之如在天上,一得手後,亦不過爾爾。

    然從此便生出無數波折,無數觑觎,既得患失,勞碌一生,而終不悟者,無學故也。

    故諸葛武侯戒子書曰“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學無以廣才,非靜無以成學”也。

     ◎謹言 遇富貴人切勿論聲色貨利,遇庸俗人切勿談語言文字,甯緘默而不言,毋駛舌以取戾。

    此餘曩時誡兒輩之言也,可以為座右銘。

     ◎所業 人莫不有所業,有所業便可生财,以為一歲之用。

    又必堅忍操持,則一歲如是,明歲又如是,積之既久,自有盈餘;即無盈餘,亦不至于凍餒矣。

    凡子孫衆多者,必欲使之名執一業,業成而知節儉,又何患焉。

    今見世家子弟,既不讀書,又無一業自給,終日嬉笑,坐食山空,忽降而為遊惰之民,自此遂不可問。

    臧獲皂隸,為盜為娼者,豈有種耶? ◎利己 今人既富貴驕奢矣,而又喪盡天良,但思利己,不思利人,總不想一死後,雖家資巨萬,金玉滿堂,尚是汝物耶?就其中看,略有良心者,不過付與兒孫享用幾年,否則四分五裂,立時散去。

    先君子嘗雲,人有多積以遺授于子孫者,不如少積以培養其子孫也。

     ◎習氣 子不克家,雖是家運,而亦習氣使然,是中人以下之人不可以語上者也。

    嘗見某相國家子弟開賭博場,某相國家子弟開蟋蟀場,某殿撰、某侍郎子喜為優伶,某孝廉乞食于市,某進士困于旅舍死無以殓,皆事之有者。

    唐權文公不自棄文,謂房、杜子孫倚其富貴,驕奢淫佚,惟知宴樂,當時号為酒囊飯袋,及世變運移,餓死溝壑,不可數計,知自古而然焉。

     ◎拒客 士相見禮,自古有之,未聞有拒客為禮者。

    大凡王公大人,越富貴則賓客越多,賓客越多則越拒客,其勢然也。

    王夢樓侍講出為南太守,參見督撫,始到官廳,至于腹饑口渴,欠伸倦坐,終不得一見者。

    嘗有詩雲:“平生跋扈飛揚氣,消盡官廳一坐中。

    ”誦之令人齒冷。

    昔蘇子瞻為鳳翔判官,陳希亮為府帥,以屬禮待之,入竭或不得見。

    子瞻《客位假寐》詩雲:“同僚不解事,愠色見髯須。

    雖無性命憂,且複忍須臾。

    ”亦此意也。

     相傳裘文達公為尚書時,最喜提獎後進,體恤寒酸,是以賓朋日多,車馬日盛,無有不見之客者。

    每日朝回,請賓朋聚于一堂,而自居末座,一一問語,或有未飯者,辄留飯,使賓朋鼓腹歡欣而去,而私谒之輩從此杜絕,愛士賢聲亦從此益著矣。

    家恬齋為翰林時,嘗谒一大吏而為所拒,心甚惡之,及官太守,擢至方伯,客來必見,以清廉為政務,以禮貌當币帛,客亦歡欣而去,無有怨者,皆不拒而拒之法也。

     或曰:“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孺悲欲見孔子,孔子辭以疾,則孔子亦嘗拒客矣,子以為非禮乎?”餘答之曰:“孔子之拒陽貨,是抑權勢,拒孺悲,是明教誨,與尋常拒客不同。

    然孔子周流列國,仆仆皇皇,卒至無所遇者,又安知非陽貨、孺悲之流為之阻抑乎?是可歎也。

    ” 拒客二字,不知亵慢多少人物。

    或有必不得已之事者,或有進益良言者,或有剖白冤誣者,或有以詩文就正有道者,或有舟車跋涉越千裡而至者,或有并無所事以一見為榮者,未必盡是有求而來,若概行拒之,恐非處世之道。

    餘見有某比部,富而狂,嘗拒客,即為客賣,至于破家辱身,可不警懼乎? 釋道寺院,有客堂,有主客師,使四方遊人,善男信女,鹹可小憩,有來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