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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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緩緩地落實下來。

    之後,他簡短問了吳大旺在路上奔簸颠沛的情況,知道吳大旺還沒吃午飯,又立馬讓通訊員通知炊事班給他燒了一盆雞蛋面。

     在吳大旺吃着面條時,指導員有條有理、熱情詳盡地給他講了以下幾點: 一、師長的妻子劉蓮親自給他們說了,說吳大旺家裡有些難辦的事,回去要一至三個月,說做為特殊情況,組織上已經給他批了長假,讓連隊沒有什麼急事,就不要催他回來。

     二、說師長去北京學習、參加高級幹部精兵簡政、固我長城的研讨班,在那有軍委首長組織并主持的研讨會上,他主動請纓,授領了一項艱巨的任務,就是這全軍精簡整編的試點,别的部隊都不願接受時,師長把精簡整編的試點師接過來放在了放在他們師裡。

    就是說,在相當短暫的日子裡,他們的部隊就将要從此解散。

    他們師的建制,将在最近一段時間内,徹底從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編制中煙消雲散,隻留下一些文字記載在發黃發脆的軍史的書頁中。

    說部隊解散,各團、營、連的官兵有三種去向,一是以連為單位,離開軍營,被編入兄弟單位;二是留在軍營,改變番号,編入另外一支部隊;三是團、營、連集體解散,每個官兵都脫掉軍裝,返回故裡,從此開始一種全新的普通百姓的人生命運。

    指導員說,個别編入兄弟單位的連隊,已經從軍營拉走了幾個,而留下的,誰都還不知道自己是會被解散返回故裡,還是會被留下來繼續服役,保家衛國,為民也為己。

    說解散還是調去,走與留都在師長掌控之中。

     三、目前,警務連的存亡走留,還懸而未決。

    但根據調走的幾個營連的情況分析,那調走的都不是師長喜歡的部隊。

    那些部隊的幹部,也少有幾個和師長熟悉并親密,而師長喜歡的老虎營、鋼鐵連、無堅不摧團,還有尖刀班和鋼鐵排所在的連和營,都還安然無恙地紮在軍營裡。

    既便是那些沒有什麼特殊榮譽的部隊,仔細一分析,也總有哪個營長、連長和師長或師政委的私交如同魚和水。

    如此這般地說,留在營院的部隊,多半都仍然會留下來,解散和走的,隻是個别和少數。

    而具體說到勤務連,指導員說,按常理,勤務連在為每個首長和首長家裡服務時,都竭盡全力、全心全意,周到細緻,師首長們個個滿意,家家滿意,雖是工作,也都有着連隊和首長們的個人情感,如此推論,警務連解散的可能性幾乎就沒有,歸根結底,隻是留下編入哪個兄弟單位的問題。

    說形勢盡管如此,算得上一片大好,可鑒于畢竟是整編,試點師必須要給軍委提供出可行性整編經驗與報告,所以,現在全師的人員調動和預提幹部的指标就全部取消,幹部部門已經凍結了全部提幹程序與渠道。

    這樣,原來要給吳大旺提幹的預設,就隻能化為泡影。

    但考慮到他是師長默認和劉蓮最熱情推薦的公務員标兵,師長已經指示有關部門,要破格把他的工作安排在他家鄉所在的那個古都市裡,把他老婆、孩子的戶口一并遷入市内,不僅要實行農轉非,還要安排相應的工作。

     四、整編工作已經開始,今年的老兵退伍可能提前,師長家裡的公務員已經連續地另換他人,但工作都不順利,每個公務員都謹心慎微,卻還是經常惹師長生氣,若不是劉蓮大度,怕這公務員都換了三個、四個。

    這樣,就要求吳大旺不僅不要再去師長家裡工作,而且,沒有什麼大事,也就最好不要往師長家裡去了。

     指導員的話讓吳大旺有些如釋重負,從進入軍營後就産生的那種忐忑不安,開始在心裡變得輕如飛風,淡若飄雲。

    原來他和劉蓮的情事并不為人知,一個巨大的秘密都還隐藏在他和劉蓮心裡,别人都還不曉分毫。

    這讓他感到一種甜蜜的僥幸如糖水樣在心裡漫延,直到指導員又說,不知為啥師長脾氣變得特别粗暴,看見公務員總是瞪着眼睛,狠不得要把公務員吃進肚裡。

    說為了避免給連隊工作帶來不應有的麻煩,請他不要在沒有請假的情況下出入師長家裡,他才又開始把放下的内心,重又提升到喉口懸置起來。

    最後,指導員還問吳大旺,說小吳,你究竟在師長家裡做了什麼?讓師長又愛又恨,一方面隻要新公務員提到你的名字,師長臉上就有不悅的青色;另一方面,又指示機關,抓緊安排你的工作,越快越好,要盡快地讓你在部隊整編、解散之前離開部隊,到地方工作。

     指導員這樣問吳大旺時,正在給他續着喝了一半的茶水,吳大旺扭頭看指導員的臉上,滿是對他充滿不解的神秘和羨慕,他就一邊奪着指導員手裡的水瓶,說我自己倒,自己倒,一邊又在心裡感到一些遺憾之後的那種名至實歸的滿足。

    仿佛在家時,對劉蓮和軍營那無可忍耐的思念,其實就是對自己未來命運不确定性的擔憂。

    現在,因為突如其來的整編,自己不能提幹了,組織上不僅要在家鄉的城市安排自己的工作,還要調遷老婆孩子的戶口,這讓他有一種勞有所報,而且所報超值的幸運感。

    他開始在心裡感激着劉蓮,臉上泛着紅潤的光亮,望着指導員,本來想用争倒開水這個細節,來了草敷衍指導員的尴尬提問,可指導員在把水瓶給他之後,卻又追問了一句說,你倒底在師長家裡做了什麼事?他說,沒做什麼呀。

     指導員說,是真的? 他說,是真的。

     指導員說,我不信。

    說沒做什麼,師長會一聽到你的名字臉上就有青顔色? 他悶了一會,勾着頭兒,臉上有了一些薄薄的虛汗。

     然而,這時的吳大旺,已經不是指導員先前所熟識的那個總是不舍腼腆的公務員兼着的炊事員。

    愛情催生了他的應變和成熟,尤其是和一個來自揚州城裡的漂亮女軍官、師長的夫人有了那麼一段驚天動地的情愛經曆,他已經在自己都未曾覺察中變得成熟起來。

    其成熟的成度,雖然他身處士兵的地位,卻已超過一般軍官的高度。

    畢竟和他同床共枕、瘋狂無忌了兩個月的,是師長的夫人,是那位人見人敬的師裡的女皇。

    虛汗之後,他很快就把自己平靜下來,和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樣,一邊給自己倒着茶水,一邊從腦裡迅疾閃過他和劉蓮那令他終生難忘的赤身裸體、在屋裡無以言說的愛情的反革命遊戲,這使他的腦裡如同劃過了一道陰霾中的閃電。

    在閃電中,他看到了一個絕佳的托詞,就向指導員撒了一個彌天大慌,說指導員,怕是我在師長屋裡那次擦桌子時,碰倒了師長桌上那尊刷了金粉的毛主席像,把毛主席像的鼻子碰掉了。

    聽人家說,那像是中央軍委裡哪個首長送給師長的。

    說到這兒時,吳大旺又擡頭看了看指導員的臉。

    他看見指導員将信将疑,有一層凝重厚在他臉上,盯着他像盯着一個犯了彌天大錯的新兵。

    可片刻的沉靜和凝重之後,指導員卻又輕松地說了三個字——怪不得。

    接下又自言自語着說,弄壞了毛主席的像,這是天大的事,也是屁大的事。

    看來師長是把它當成天大的事情了。

    說既然這樣,你千萬别去師長家,别輕易讓他看見你的蹤迹就行了。

     到這兒,這場不凡的愛情故事,似乎随着精兵簡政和吳大旺的離開軍營已經臨近結束。

    這讓人有些遺憾,也有些無奈。

    仔細推敲,人生就是鍋碗變飄勺,陰差又陽錯,除此沒有更新的東西和設備。

     陰差陽錯是我們傳統大戲的精華,也是我們這個情愛故事構造的骨髓。

    指導員的一、二、三、四,讓吳大旺感到些微的心安,就像一個盜賊在提心吊膽後的空手而歸時,終于撿到了一個元寶樣,使他反複升降起伏的内心,開始有了平靜的滋養,可以在這平靜中,慢慢去思考和面對一切,隻可惜,這種相對的平靜,并沒有維持多久,就又開始在他内心有了另外的跌蕩和起伏。

    他在連隊呆了半天,竟沒有見到連長的身影。

    他知道,比起指導員,連長和師長與劉蓮,有一種更為親密的關系。

    因為連長也曾經是過師長的公務員,師長和他的前任妻子分手惜别時,連長還在師長家裡為人民服務呢。

    這種特殊的關系,使連長直到今天,走進師長的辦公室不喚報告,師長也不會瞪眼批評他不懂軍事原則,沒有上下級觀念。

    正是這樣一種關系,吳大旺就急于要見到連長一面,想從他那裡得到一些更為詳盡的消息和蛛絲馬迹。

    他就像一個殺了人的罪犯,既要裝得若無其事,又極想知道人們到底對那場殺人的血災知道、聽到了一些什麼,于是就在下午上課以後,部隊都到操場上訓練去了,他說他有急事要給連長彙報一下,指導員想了一會,就讓通訊員帶着他去找了連長。

     顯然,連長在哪,在幹着什麼,指導員心裡一清二楚。

    可他卻說不知道連長在哪,讓通訊員帶他找找。

    他就跟着新兵通訊員,到了營院最南的二團三營的營長宿舍前。

    在那裡,吳大旺遇到了令他震驚的一幕。

    這幕戲使他和劉蓮的愛情故事變得複雜而又意味無窮。

    使他和她那美好的愛情,有了更為寬闊而寵大的意義,宛若一片青紫綠葉、香飄十裡的花地中間,又長了許多不可觸摸的棘刺,或者說,使那片飄香的花地,落進了無邊無際的長滿荊棘的山野中間,使那本來郁郁飄香的花草,不再有了可供人品識咀嚼的美。

     二團三營座落在營院最南的後邊,營部門前是一片開闊的泡桐樹林。

    不知是因為這裡偏僻,還是營裡疏于管理,使這兒的環境和吳大旺走入軍營的一幹二淨完全不同。

    泡桐樹上沒有刷那白色的石灰水,路邊連排的冬青棵下,也沒有又平又整的土圍子。

    滿地枯黃的泡桐樹葉,厚厚一層鋪在營部門前,景像顯得肅條而又凄寒。

    就在這凄寒裡,三營長的門前,站着一個哨兵,短胖、憨厚,可竟固執地不讓他們走進營長的宿舍,說營長持意交待,誰來都不讓走進屋裡,所以他們隻能站在門口,由他進去報告,看警務連的連長,在不在三營長的宿舍。

    吳大旺說,我自己進去找吧,我和你們營長熟得很。

     哨兵說,熟也不行。

     吳大旺說,難道說你們營長是在屋裡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