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年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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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然辄為之首肯雲。

     東坡與程頤學說的不同既如此,性情的不同又如彼,而二人同立于朝,自不免發生沖突。

    在東坡視之,程頤為一矯飾不近人情者;在程頤視之,東坡為一放肆無賴之徒。

    因之同一事情,二人的意見總是相左的。

    有一次,百官方有慶禮,忽得司馬光病殁惡耗。

    事畢,百官欲往吊,程頤反對曰:“子于是日哭,則不歌。

    ”而東坡頗持異議,曰:“此枉死市叔孫通制此禮也!”二人遂成嫌隙。

    東坡嘗謂哲宗曰:“臣素惡程頤之奸,未嘗假以詞色。

    ”後為程頤所悉,二人愈不相容,有若水火。

    其門下亦各以師說,互相标榜,互相攻擊。

    洛蜀黨争,由是而起。

     先是,東坡在試館策問中曾雲:“今朝廷欲師仁宗之忠厚,懼百官有司不舉其職,而或至于媮;欲法神宗之勵精,恐監司守令不識其意,而流入于刻。

    ”于是程頤門人右司谏賈易、左正言、朱光庭等,劾轼策問讪謗之罪。

    事為東坡門人殿中侍禦史呂陶所知,曰:“台谏當詢至公,不可假借事權,以報私隙。

    ”右司谏王觌亦言:“轼命辭不過失輕重之體。

    若悉考同異,深究嫌疑,則兩岐遂分,黨論滋熾。

    大學士命詞失指,其事尚小。

    使士大夫有朋黨之名,國家之大患也!”後朝廷也明了這個意思,宣論稱詳覽轼文意,是指今日百官有司監司守令言之,非是譏諷祖宗。

    範純仁亦言東坡無罪,遂置不問。

    會帝患瘡痛不出,頤詣宰臣呂公著,問上不禦殿,知否?且曰:“二聖臨朝,上不禦殿,太後不當獨坐。

    且人主有疾,而大臣不知,可乎?”明日宰臣以頤言問疾,由是大臣亦多不悅。

    于是禦史中丞胡宗愈、給事中顧臨,連章力诋頤不宜在經筵。

    谏議大夫孔文仲,因奏頤污下憸巧,素無鄉行,經筵陳說,僭橫忘分,遍谒貴臣,曆造台谏,騰口閑亂,以嘗恩仇,緻市井目為五鬼之魁,請放還田裡,以示典刑。

    乃罷去。

    東坡亦不欲在紛争之區,多流連,請外補。

    其與李方叔書雲: 某以虛名過實,士大夫不察,責望逾涯,朽鈍不能副其求,複緻紛紛。

    欲自緻省靜寡過之地,以餞餘年,不知果得此願否?故人見愛以德,不應更虛華粉飾,以重其不幸。

    承示谕,但有愧汗耳。

     又和王晉卿詩雲: 先生飲東坡,獨舞無所屬。

    當時挹明月,對影三人足。

    醉眠草棘間,蟲虺莫予毒。

    醒來送歸雁,一寄千裡目。

    怅焉懷公子,旅食久不玉。

    欲書加餐字,遠托西飛鹄。

    謂言相濡沫,未足救溝渎。

    吾生如寄耳,何者為禍福。

    不如兩相忘,昨夢那可逐。

    上書得自便,歸老湖山曲。

    躬耕二頃田,自種十年木。

     終于四年七月,除龍圖閣學士,知杭州。

    杭州一地,東坡于十六年前,因與王安石意見不合,曾到此做過通判。

    所以他作的《到杭州任謝表》有“江山故國,所至如歸;父老遺民,與身相問”之言了。

     杭州風景絕佳,唐白樂天曾守其地,有詩雲。

     餘杭形勝世間無,州傍青山縣枕湖。

    繞郭荷花三十裡,拂城松樹一千株。

    夢兒亭古傳名謝,教妓樓前道姓蘇。

    獨有使君年老大,風流不稱白髭須。

     東坡居此,嘯傲湖山風月者凡三載,與從前白樂天居杭的歲月相仿佛。

    他有詩雲: 當年衫鬓兩青青,強說重臨慰别情。

    衰發隻今無可白,故應相對話來生。

     出處依稀似樂天,敢将衰朽較前賢。

    便從洛社休官去,猶有閑居三十年。

     在郡依前六百日,山中不記幾回來。

    還将天竺一峰去,欲把雲根到處栽。

     從前白樂天詩中有“在郡六百日,入山十二回”之句,所以東坡便引用白氏陳句,而有“在郡依前六百日,山中不記幾回來”之言了。

    又當時東坡與人書雲: 景色如此,去将安往,但着衣吃飯處,得住且住也。

     東坡遊湖,每以吏牍自随,泛舟渡湖後,先後普安院用飯,然後到靈隐天竺間,尚羊盤桓,最後到冷泉亭,将随身所帶的案牍剖決之,落筆有如秋風掃黃葉,于談笑之間,是非曲直,已經辨明了。

    既畢,乃和僚吏劇飲,直到暮色蒼茫,始乘馬歸去。

    其豪情逸興,有如此者。

     六年三月,複應召赴阙,入為翰林。

    其弟子由,同時入為尚書右丞。

    兄弟二人,同時列朝,讒謗之來,自所不免。

    右司谏楊康國奏曰: 轼之兄弟,謂其無文字則非也,蹈道則未也,其為乃學為儀、秦者也。

    其文率務馳騁,好作為縱橫捭阖,無安靜理。

    陛下若悅蘇轼文字,而用之不疑,是又用一王安石也。

    轼以文學自負,而剛狠好勝,則與安石無異。

     上不報。

    賈易亦彈劾之,謂彼前年由黃州移至汝州,題詩竹西寺壁上,有“山寺歸來聞好語”之句,此詩頗含聽得先帝晏駕消息,表示欣喜之意。

    禦史中丞趙君錫亦以為言。

    太後聞之大怒,免賈易、趙君錫職,呂大防請并轼兩免。

    東坡聞之懼,乃乞求外補,後以龍圖閣學士出知颍州。

    總計東坡在阙僅及四閱月。

    其懷别子由詩有序雲: 元祐六年,子自杭州召還,寓居子由東府,數月複出,領汝陰,時予五十六矣。

     又與王定國書亦雲: 平生親友,言語往還之間,動成坑阱,極紛紛也。

    &hellip&hellip得颍藏拙,餘年之幸也,自是刳心鉗口矣。

    此地于我稍切,須是安處。

     又雲: 近日都下又一場紛紛,何時定乎?颍雖少僻,去都下近,親知多特來相看者,殊倦于應接,思遠去而未能也。

     先是元祐更化之後,王安石的一黨,一時失勢,退居各地,靜待時機,作卷土重來之計。

    及司馬光卒,朝臣各分黨派,互相猜忌,王、呂之徒,乃乘機大方蜚語。

    于是内部的攻擊,外來的中傷,一時并作,廟堂之上,頓呈混亂狀态。

    東坡目擊此狀,不欲廁身其間,自尋煩惱,請求遠去。

    因于七年正月,改知揚州。

    有詩雲: 東都寄食似浮雲,襆被真成一宿賓。

    收得玉堂揮翰手,卻為淮月弄舟人。

    羨君湖上齋搖碧,笑我花時甑有塵。

    為報年來殺風景,連江夢雨不知春。

     到揚未及一年,于是年九月,複召入為兵部尚書,兼侍讀。

    初,元祐五年一月,程頤丁父憂去朝。

    七年三月,服阙,複被召赴京。

    頤上表再三,辭不就。

    禦史董敦逸撫其表中怨望語,聞之于上,因改授管勾崇福宮。

    自是以後,終其身不複召用矣。

    及東坡之入阙也,禦史董敦逸等,又言東坡為中書舍入時,草呂惠卿制詞,指斥先帝,與其弟轍互相表裡,紊亂朝政。

    太後不信,罷董敦逸職。

    而東坡因之亦不安于位,上書求去。

     乞郡三章字半斜,廟堂傳笑眼昏花。

    上人問我遲留意,待賜頭綱八餅茶。

     夢繞吳山卻月廊,白梅盧橘覺猶香。

    會稽且作須臾意,從此歸田策最良。

     東南此去幾時歸,倦鳥孤飛豈有期。

    斷送一生消底物,三年光景六篇詩。

     上不許。

    尋遷禮部尚書,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

    既而大勢一變。

    東坡又遭貶竄之禍了。

     過揚雅集 時在熙甯四年,年三十六歲。

    《東坡年譜》:“先生年三十六,任監官告院兼判尚書祠部。

    王荊公欲變科舉,上疑焉,使兩制三館議之。

    先生獻三言,荊公之黨不悅,命攝開封府推官,有奏罷買燈疏,禦史知雜事誣奏先生過失,未嘗一言以自辯,乞外任避之,除通判杭州。

    赴任,過揚州,與劉貢甫、孫巨源、劉莘老相聚數月,用逐人字作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