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晚年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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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薯芋,薦以熏鼠燒蝙蝠。

    舊聞蜜唧嘗嘔吐,稍近蝦蟆緣習俗。

    十年京國厭肥羜,日日烝花壓紅玉。

    從來此腹負将軍,今者固宜安脫粟。

    (俗諺雲:大将軍食飽扪腹而歎曰:“我不負汝。

    ”左右曰:“将軍固不負此腹。

    此腹負将軍,未嘗出少智慮也。

    ”)人言天下無正味,即且未遽賢麋鹿。

    海康别駕複何為,帽寬帶落驚僮仆。

    相看會作兩臞仙,還鄉定可騎黃鹄。

     東坡當年輕時,曾在寶山晝睡,有詩雲: 七尺頑軀走世塵,十圍便腹貯天真。

    此中空洞渾無物,何止容君數百人。

     在當時以頑軀便腹自命之蘇東坡,曾幾何時,已兩頰清癯,有飄飄欲仙之概了。

     東坡在海南島,每天所吃的,僅有蔬菜之類,不能時時食肉,但也不以為苦。

    有詩雲: 秋來霜露滿東園,蘆菔生兒芥有孫。

    我與何曾同一飽,不知何苦食雞豚。

     又當其平居無事時,每将山中所産之芋奶,制成玉糁羹,其味鮮美無比。

    所謂: 香似龍涎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

    莫将北海金齑鲙,輕比東坡玉糁羹。

     東坡此時,已忘其身居谪地,他有時将椰子之葉,制所一冠,自己戴着,十分得意。

    有詩雲: 天教日飲欲全絲,美酒生林不待儀。

    自漉疏巾邀醉客,更将空殼付冠師。

    規摹簡古人争看,簪導輕安發不知。

    更着短檐高屋帽,東坡何事不違時。

     他有時戴着烏角巾,在溪邊闆橋處,送夕陽,迎素月,悠悠忘懷。

    所謂: 父老争看烏角巾,應緣曾現宰官身。

    溪邊古路三叉口,獨立斜陽數過人。

     有時小酌微醺,白發紅頰,欣然自得。

    所謂: 寂寂東坡一病翁,白須蕭散滿霜風。

    小兒誤喜朱顔在,一笑那知是酒紅。

     此船不到米如珠,醉飽蕭條半月無。

    明日東家知祀竈,隻雞鬥酒定膰吾。

     看了這兩首詩,東坡無所往而不樂的氣概,與閑适蕭灑之胸襟,也就溢于言表了。

    然而東坡往日豪放之氣,猶存于眉睫間,于不知不覺的時候,仍要在詩詞中流露出來。

    時島上有一儒生名唐佐,向其乞詩,即為之題詩于其扇端雲: 滄海何曾斷地脈,朱崖從此破天荒。

     戴笠着屐 時在元符三年,年六十五歲。

    《梁溪漫志》:“東坡在儋耳,一日過黎子雲,遇雨;乃從農家借篛笠戴之,着屐而歸。

    婦人小兒,相随争笑,邑犬群吠。

    ” 東坡一日外出,路上遇雨,他就向農家借了箬笠戴着,腳上穿了一雙木屐,搖搖擺擺地歸家。

    其時村中婦女,看見東坡這副情态,争相觀看,一路人聲沸騰,喧笑雜作,于是村中的狗也吠起來了。

    此情此景,好不滑稽。

    東坡記其事雲: 持節休誇海上蘇,前身便是牧羊奴。

    應嫌朱绂當年夢,故作黃冠一笑娛。

    遺迹與公歸物外,清風為我襲庭隅。

    憑誰喚起王摩诘,畫作東坡戴笠圖。

     東坡居儋耳四年,元符三年,哲宗崩,弟端王立,是為徽宗。

    初,哲宗崩,無嗣,太後召群臣議立嗣,太後意欲立端王,章惇曰:“端王輕佻,不可以君天下。

    ”曾布叱之曰:“章惇未嘗與臣商議,如皇太後聖谕極當。

    ”蔡卞、許将相繼曰:“合依聖旨。

    ”太後又曰:“先帝嘗言端王有福壽,且仁孝。

    ”于是惇默然。

    及端王即位,即免章惇職,蔡京兄弟等,亦相續貶竄,以韓琦之子仲彥及曾布為左右仆射,追複司馬光等三十三人官職,以前在紹聖年間被貶谪者,皆得内徙居住,東坡也因之得移廉州安置。

    出萬死,幸一生,東坡聞此消息,喜可知了。

    觀其緻友人書有雲: 某今日伏讀赦書,有責降官移廉,庶幾複得生見嶺北江山矣。

    某雖廢棄,曾忝侍從,大恩未報,死不敢忘,聞此美政,不勝踴躍。

     六月發自儋耳。

    二十日夜渡海口,吟雲: 參橫鬥轉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

    雲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餘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

    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

     這首詩是何等的橫放呀! 東坡抵廉州後,忽又有旨以舒州節度副使居住永州。

    緣是年七月,皇太子誕生,因有大慶,是以有此命令。

    當時東坡與鄭靖老書雲: 《志林》竟未成,但草得《書傳》十三卷,甚賴公兩借書籍檢閱也。

    &hellip&hellip某留此過中秋,或至月末,乃行,至北流,作竹筏下水,曆容藤至梧,與邁約,令般家至梧相會,中子迨,亦至惠矣。

     東坡居儋耳時,平居無事,作《尚書注釋》十三卷,是以書中有是言。

    八月二十九日,發自廉州,及抵英州時,又奉到朝奉郎提舉成都玉局觀之命,并許居從其便,東坡亦頗有歸老故鄉之意,觀其與鄭靖老書雲: 某須發盡白,然體力元不減舊,或不即死,聖恩汪洋,更一赦或許歸農,則帶月之鋤,可以對秉也。

    本意專欲歸蜀,不知能遂此計否?蜀若不歸,即以杭州為佳。

    朱邑有言:“子孫奉祀我,不如桐鄉之民,不肖亦雲,然外物不可必,當更臨事随宜,但不即死,歸田可必也。

    ”公欲相從于溪山間,想是真誠之願,水到渠成,亦不須預慮也。

    此生真同露電,豈通把玩耶? 一個人到暮年時候,要想埋骨于故鄉山水間,自亦人之常情,遄歸西蜀,當然是東坡第一志願了。

    如返家鄉而不可得,則埋骨西子湖畔,也是他的第二志願。

    足見彼老對于西湖風月,實惓惓不能忘懷。

    可惜這兩處地方,皆未能達到目的。

    他由英州到虔州時,曾與友人書雲: 某留虔州已四十日,雖得舟猶在贛外,更五七日,乃乘小舫往即之,勞費百端。

    又到此,長少卧病,幸而皆愈,仆卒死者六人,可駭!住處非舒則常,老病惟退為上策。

     又與錢濟明書雲: 已到虔州,二月十日間方離此。

    此行決往常州居住,不知郡中有屋可僦可典買者否?如無可居,即欲往舒州、真州皆可。

    如聞常州東門外有裴氏宅出賣告公,令一幹事人與問,當若果可居,為問其值幾何?度力所及,即徑往議之,俟至金陵,當别遣人咨禀也。

    若遂此事,與公杖屦往還,樂此餘年,踐《哀詞》中始願也。

     又與蘇伯固書雲: 龍舒聞有一官莊可買,已托人問之。

    若遂,則一生足食杜門矣。

     此時東坡已知返故鄉或終老西子湖畔之目的,皆不能達,所以隻好随遇而安,無論常州、舒州、真州居住皆可。

    隻要有一椽之托,足庇風雨,于願已足了。

     後來子由來書,勸其同居颍昌,東坡以垂老之年,一旦得兄弟聚首,融融洩洩,何等快樂,就決計往居颍昌。

    觀其與友人書雲: 某此行本欲居淮浙間,近得子由書,苦勸來颍昌相聚。

    不忍違之,已決從此計,溯汴至陳留出陸也。

     既而東坡聞有人要攻擊他,不敢往颍昌,又中途變更目的,決計居常州了。

    觀其與子由書雲: 兄已決計從弟之言,同居颍昌,行有日矣。

    适值程德孺過金山,往會之,并一二親故皆在坐,頗聞北方事,有決不可往颍昌近地居者,事皆可信。

    人所報大抵相忌,安排攻擊者,北行漸近,決不靜爾。

    今已決計居常州,借得一孫家宅極佳,浙人相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