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晚年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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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

    幽人拊枕坐歎息,我行忽至舜所藏。

    江邊父老能說子,白須紅頰如君長。

    莫嫌瓊雷隔雲海,聖恩尚許遙相望。

    平生學道真實意,豈與窮達俱存亡。

    天其以我為箕子,要使此意留要荒。

    他年誰作輿地志,海南萬古真吾鄉。

     二人自藤地相遇後,即同伴偕行。

    其間東坡有詩雲: 我少即多難,邅回一生中。

    百年不易滿,寸寸彎強弓。

    老矣複何言,榮辱今兩空。

    泥丸尚一路,(古語雲,十方薄伽梵,一路涅盤門。

    )所向餘皆窮。

    似聞崆峒西,仇池迎此翁。

    胡為适南海,複駕垂天鵬。

    下視九萬裡,浩浩皆積風。

    回望古合州,屬此琉璃鐘。

    離别何足道,我生豈有終。

    渡海十年歸,方鏡照兩瞳。

    還鄉亦何有,暫假壺公龍。

    峨眉向我笑,錦水為君容。

    天人巧相勝,不獨數子工。

    指點昔遊處,蒿萊生故宮。

     六月十一日,二人在雷州分别。

    其時東坡痔疾大作,子由看到老兄扶病南渡,實有所不忍,臨别時設馔歡宴,殷勤勸其止酒。

    東坡口吟雲: 時來與物逝,路窮非我止。

    與子各意行,同落百蠻裡。

    蕭然兩别駕,各攜一稚子。

    子室有孟光,我室惟法喜。

    相逢山谷間,一月同卧起。

    茫茫海南北,粗亦足生理。

    勸我師淵明,力薄且為己。

    微痾坐杯勺,止酒則瘳矣。

    望道雖未濟,隐約見津涘。

    從今東坡室,不立杜康祀。

     揮淚話别,珍重一聲之後,東坡渡海了!此海渡過,即抵蠻荒之域,從此生還無期,舉首北望,雲山蒼蒼,海水湯湯,身居絕域,心戀故鄉。

    此情此景,能不怆然淚下。

    觀其緻林濟甫書,有雲: 某與幼子過南來,餘皆留惠州,生事狼狽,勞苦萬狀,然胸中亦自有翛然處也。

    今日到海岸地名遞角場,明日順風即過矣。

    回望鄉國,真在天末。

     又雲: 某兄弟不善處世,并遭遠竄,墳墓單外,念之感涕。

     七月抵儋耳之昌化,去京萬裡,人迹罕至,食物亦無覓處,惟有瘴疠煙霧而已。

    觀其緻友人書雲: 嶺南天氣卑濕,地氣蒸溽,而海南為甚,夏秋之交,物無不腐壞者。

    &hellip&hellip九月二十七日,秋霖不止,顧視帏帳,有白蟻升餘,皆已腐爛,感歎不已! 又《至昌化軍謝表》雲: 今年四月十七日,奉被告命,責授臣瓊州别駕昌化軍安置。

    臣尋于當月十九日起離惠州,至七月二日,已至昌化軍訖者。

    并鬼門而東骛,浮瘴海以南遷。

    生還無期,死有餘責。

    臣轼(中謝)。

    伏念臣頃緣際會,偶竊寵榮。

    曾無毫發之能,而有丘山之罪。

    宜三黜而未已,跨萬裡以獨來。

    恩重命輕,咎深責淺。

    此蓋伏遇皇帝陛下堯文炳煥,湯德寬仁。

    赫日月之照臨,廓天地之覆育。

    譬之蠕動,稍賜矜憐。

    俾就窮途,以安餘命。

    而臣孤老無托,瘴疠交攻。

    子孫恸哭于江邊,已為死别;魑魅逢迎于海上,甯許生還。

    念報德之何時,悼此心之永已。

    俯伏流涕,不知所雲。

     此文滿紙凄涼,不勝卒讀。

     東坡初到瓊州,僦官舍以居。

    元符元年二月,朝廷派提舉常平董必二人,赴廣西訪察。

    董必至雷州,聞東坡居瓊州官舍,即遣人前往,将其逐去。

    唉!新黨手段之毒狠,真可謂無微不至了。

     東坡被逐後,乃于軍城之南天慶觀之旁,買地築室以居,觀其與鄭靖老書雲: 初賃官屋數間居之,既不可住,又不欲與官員相交涉。

    近買地起屋五間,一龜頭在南污池之側,茂木之下,亦蕭然可以杜門面壁少休也,但勞費貧窘耳。

    此中枯寂,殆非人世。

     又與程秀才書亦雲: 此間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然亦未易悉數,大率皆無耳。

    惟有一幸,無甚瘴也。

    近與小兒子結茅數椽居之,僅庇風雨,然勞費亦不赀矣。

    賴十數學生助工作躬泥水之役,愧之不可言也。

     東坡名其新屋曰桄榔庵,有銘雲: 東坡居士,谪于儋耳,無地可居,偃息于桄榔林中。

    摘葉書銘,以記其處。

     九山一區,帝為方輿。

    神尻以遊,孰非吾居。

    百柱屃赑,萬瓦披敷。

    上棟下宇,不煩兵夫。

    海氛瘴霧,吞吐吸呼。

    蝮蛇魑魅,出怒入娛。

    習若堂奧,雜處童奴。

    東坡居士,強安四隅。

    以動寓止,以實托虛。

    放此四大,還于一如。

    東坡非名,岷峨非廬。

    須發不改,示現毗盧。

    無作無止,無欠無餘。

    生謂之宅,死謂之墟。

    三十六年,吾其舍此。

    跨汗漫而遊鴻蒙之都乎。

     摘葉書銘 時在紹聖四年,年六十二歲。

    先生《桄榔庵銘叙》:“東坡居士谪于儋耳,無地可居,偃息于桄榔林中,摘葉書銘,以記其處。

    ” 又其記載新屋之位置及情狀雲: 新居在軍城南,極湫隘,粗有竹樹,煙雨濛晦,真蜒塢獠洞也。

     東坡在新居内,作何消遣呢?觀其緻友人書雲: 今遠竄荒服,負罪至重,無複歸望。

    杜門屏居,寝飯之外,更無一事,胸中廓然,實無荊棘。

     又雲: 仆既病倦不出,出亦無往還者,阖門面壁而已。

     又雲: 仆焚毀筆硯已五年,尚寄味此學,随行有《陶淵明集》。

    陶寫伊郁,正賴此耳。

     又雲: 流轉海外,如逃空谷,既無與晤語者,又書籍舉無有。

    惟陶淵明一集,柳子厚詩文數冊,常置左右,目為二友。

     又雲: 兒子比抄得《唐書》一部,又借得《前漢》欲抄。

    若了此二書,便是窮兒暴富也,呵呵!老拙亦欲為此,而目昏心疲,不能自苦,故樂以此告壯者爾。

     東坡閑居無事,涵詠淵明之詩,并作《和陶詩》,凡四卷。

    其弟子由為之引曰: 東坡先生,谪居儋耳,置家羅浮之下,獨與幼子過,負擔渡海。

    葺茅竹而居之,日啖薯芋,而華屋玉食之念,不存于胸中。

    平生無所嗜好,以圖史為園囿,文章為鼓吹,至是亦皆罷去;獨猶喜為詩,精深華妙,不見老人衰憊之氣。

    是時轍亦遷海康,書來告曰:“古之詩人,有拟古之作矣,未有追和古人者也。

    追和古人,則始于吾。

    吾于詩無所甚好,獨好淵明之詩。

    淵明作詩不多,然其詩質而實绮,癯而實腴。

    自曹、劉、鮑、謝、李、杜諸人,皆莫及也。

    吾前後和其詩凡百有九篇,至其得意,自謂不甚愧淵明。

    今将集而并錄之,以遺後之君子,其為我志之。

    然吾于淵明,豈獨好其詩也哉?如其為人,實有感焉。

    淵明臨終疏告俨等:&lsquo吾少而窮苦,每以家弊,東西遊走。

    性剛才拙,與物多忤,自量為己,必贻俗患,黾勉辭世,使汝等幼而饑寒。

    &rsquo淵明此語,蓋實錄也。

    吾真有此病而不早自知,半生出仕,以犯世患,此所以深愧淵明,欲以晚節師範其萬一也。

    ”嗟呼!淵明不肯為五鬥米一束帶見鄉裡小兒,而子瞻出仕三十餘年,為獄吏所折困,終不能悛,以陷大難,乃欲以桑榆之末景,自托于淵明,其誰肯信之?雖然,子瞻之仕,其出處進退,猶可考也。

    後之君子,其必有以處之矣。

     海南島上,荒地居多,秫稌之類,不敷供給,乃不得不雜以薯芋,和米煮粥以果腹。

    觀其與子由詩有雲: 五日一見花豬肉,十日一遇黃雞粥。

    土人頓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