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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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這兒别動!”他說完,起身便走。

     “小地包”慌張地:“你哪兒去?!” 趙天亮:“把咱們的大衣都找過來!” “小地包”:“你可别耍花招啊!” 趙天亮回頭瞪他:“你!” 趙天亮順着線杆找去,隻找到兩件大衣。

    他抱着兩件大衣回到灌木叢這邊,将一件大衣鋪在雪地上,對“小地包”說:“旁邊是大衣,坐上去!” “小地包”伸手摸了摸鋪在地上的大衣:“誰的?” 趙天亮沒好氣地:“現在還問什麼誰的?我分不清!” “小地包”倒也聽話,坐在了大衣上,趙天亮也将齊勇扶到大衣上,仍讓“小地包”懷抱着,之後将另一件大衣蓋他倆身上,自己坐他倆旁邊,大口喘氣。

     “小地包”眼睛雖然看不見,卻知道隻有兩件大衣,便問:“另一件呢?” 趙天亮:“沒找到!” “小地包”:“就這麼一塊兒坐到天亮?” 趙天亮:“那是找死!摸摸班長衣兜,看有打火機沒有?” “小地包”掏齊勇兜,說:“還有煙!” 趙天亮:“給我!” “小地包”沒給他,自己倒是先叼上了一支。

    他雖然按着了打火機,卻對不準火苗。

     趙天亮吹滅打火機火苗,奪過打火機和煙,吸着後,塞在“小地包”嘴裡,這才給自己又點着一支,放到嘴邊吸着。

    暴風雪将煙頭刮得通紅,無數火星飛向遠處。

     “小地包”的眼淚和鼻涕都凍在一塊了:“天亮,求求你,快想辦法,老坐這兒不是回事啊!” 趙天亮也沒好氣地說:“正想呢!” 猛烈的風掃過來一陣雪,趙天亮身上,蓋在齊勇身上的大衣,頓時一片白,趙天亮撫雪,齊勇呻吟了一聲。

    趙天亮捧齊勇的頭輕喚:“班長,班長!” 齊勇睜開了眼睛:“我……我怎麼了?” 趙天亮:“你從杆上摔下來了。

    怎麼回事?” 齊勇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當時,我的頭忽然一暈。

    從今天下午開始,我覺得……我在發燒……” 趙天亮摸齊勇額頭:“你是在發燒。

    ” “小地包”将齊勇從懷裡推開:“蘇醒了就别他媽再靠我懷裡了!既然下午就開始發燒了,還非逞什麼能啊!” 齊勇:“我不是想早點兒完成咱們三個的任務嘛!” “小地包”:“早點兒完成又怎麼樣?回到連裡,不是還得接着幹别的活兒嗎?你拖累了我你知道嗎?” 齊勇:“你少跟我說這種話啊!你就不想想整天看着你在我眼前晃過來晃過去的,我心裡有多煩!” 趙天亮:“都少說兩句吧。

    他也患雀盲眼了,眼前一片黑了。

    ” 齊勇:“哼!那麼現在,就明明是你在拖累我倆!扶我起來。

    ” 趙天亮扶齊勇站起來,齊勇卻“哎呀”一聲,又一屁股坐下去。

    齊勇感到自己的左腿又痛又軟,使不上勁:“糟糕。

    我這左腿,怎麼像骨折了似的?” “小地包”:“真他媽的趕上了!到底是誰拖誰?!我眼睛看不見了,可我畢竟還能走!天亮,咱倆走!我還像剛才那樣,拽着你的安全索!……” 趙天亮大叫:“都他媽給我閉嘴!” 三人中片刻沉默後,齊勇掏自己的兜,卻沒掏到什麼,問:“我煙呢?” “在我這兒。

    ”趙天亮卻隻掏出了打火機,沒找到煙,便問“小地包”:“他煙呢?” “小地包”惱火地:“我等于是個瞎子!你問得着我嗎?” 趙天亮抱歉地對齊勇說:“我倆吸來着,我随手放大衣上了,肯定被風刮跑了。

    ” 齊勇沮喪地:“算了,那我隻有忍,打火機你揣着,千萬别丢了。

    天亮,一個瞎子,一個瘸子,這事兒你攤上了,認倒黴吧!暴風雪一停,往往會更冷!你說怎麼辦吧?” 趙天亮:“無非三種選擇:一、我趕到九連去求援。

    三十幾裡,我盡量快,估計那也得兩個小時。

    他們會派輛馬車來,三個多小時後會把你倆兒從這兒接走。

    二、用大衣當爬犁,我倆拖着你,一塊兒去九連,那差不多也得三個來小時。

    三、像他說的,大衣你鋪你蓋,我倆一塊兒離開。

    ” 聽到這裡,齊勇揮揮手:“你倆一塊兒離開吧,我留這兒,不就是三個小時四個小時的事兒嘛,沒問題的。

    ” 趙天亮:“萬一狼來了怎麼辦?咱們三個白天在杆上,可都親眼看到了一隻狼。

    ” 齊勇:“刮這麼大的風,連狼也會躲在窩裡不出來。

    ” 趙天亮:“那可不一定!所以,首先在我這兒,第三種選擇就pass了!與其那樣,我倒甯肯陪你倆挨到天亮!” “小地包”:“這是北大荒!天亮了就凍不死人了嗎?!如果沒人來接,挨過了夜晚,那也肯定凍死在白天!” 趙天亮惱怒地:“那你說怎麼辦?!” 讨論終于有了結果,齊勇仰躺在大衣上,蓋另一件大衣。

    趙天亮和“小地包”用各自的安全索拴住那件大衣的兩隻袖子,拖着齊勇頂風冒雪往前走。

     齊勇躺在大衣上囑咐:“要順着咱們豎的杆子走!大約二十裡以後,向右轉,過一片塔頭甸,再走七八裡就是九連!” “小地包”:“閉上你臭嘴!都到這份兒上了,還他媽指揮!” 趙天亮仿佛聽到了什麼:“你也閉嘴!聽!” 遠處隐約傳來了狼嚎。

     齊勇也聽到了狼嚎:“别理!走你們的!” 趙天亮和“小地包”又耳聽着狼嚎前行。

    趙天亮頂着牛吼似的風,大聲喊道:“萬一遭遇了狼,都拿安全索當武器啊!可以用帶卡的那一頭抽,還可以勒!不管是脖子還是肚子,勒住了就别松勁兒!” 齊勇:“放心,狼是在窩邊上嚎呢,不會往遠處走。

    ” 頂風冒雪走着的趙天亮和兩眼一抹黑的“小地包”不時撞在一起,或各向一旁而去,如同兩匹瞎眼馬。

     二人又撞在一起時,“小地包”生氣地:“這樣不行,四個小時也到不了九連!我得解下一根鞋帶兒來,兩頭系咱倆皮帶上。

    ” 趙天亮:“那你那隻鞋會掉的。

    ” “小地包”:“你用打火機,把我另一根鞋帶燒斷!”他說着,彎腰解大頭鞋的鞋帶兒。

     趙天亮:“也是個辦法。

    你省點兒事吧,我解我的。

    ” “小地包”一聽,就真不解自己的鞋帶兒了,一屁股坐下喘息不止。

    趙天亮蹲下,解下自己一根鞋帶兒,揣兜裡。

    又解下第二根鞋帶,按着打火機燒。

    打火機火苗卻燒不到鞋帶兒。

     在趙天亮的眼看來,打火機的火苗小得像螢火蟲屁股上的光,而且,似乎離得很遠很遠。

    他将雙手湊得很近,才終于燒到了鞋帶兒,也燒到了手指。

    他疼得一甩手,兩根燒斷了的鞋帶兒甩在雪地上。

    他雙手在雪地上摸了一陣,才終于摸到鞋帶兒。

     “小地包”催促道:“你怎麼這麼磨蹭?” 趙天亮鎮定地:“就好。

    ” 二人又起身拉着齊勇往前走。

    因有一根鞋帶兒互相拴着,不再各向一旁而去了。

    但卻仍不時撞在一起。

    “小地包”看不見,摸着黑往前走。

    而狂風暴雪讓趙天亮也看不清前面的路,他們歪歪扭扭地走偏了道,走到了公路的邊緣,卻也都沒有注意到。

    而這公路,一邊傍着山腳,另一邊則是斜坡,他們正是走到了公路靠近斜坡的邊緣上。

    就這樣,三人一齊滾下公路,一直滾到坡底。

     三名知青在坡底各自爬起,他們是滾到了冰封的河面上。

    由于趙天亮和“小地包”的皮帶被系在一起,趙天亮壓在“小地包”身上。

    而齊勇,則滾到了離他倆挺遠的地方。

     齊勇趴在地上大聲喊着:“天亮,天亮!你在哪兒?” “小地包”從身上推開趙天亮,趙天亮應道:“班長,我在這兒呢!你沒事兒吧?” 齊勇忍住腿上的疼痛:“還好,你們呢?” 趙天亮從地上爬起來:“我沒事兒。

    你别動,我倆過去!” 齊勇想挪動一下,他咬着牙,用手扳了一下左腿,劇烈的疼痛立刻沿着神經傳遍全身。

     趙天亮往起拉“小地包”,“小地包”生氣地甩開他的手:“要過去你自己過去!我不過去!我甯肯凍死在這兒啦!” 趙天亮也生氣了:“咱倆拴一塊兒呢,你不過去,我怎麼過去?!” “小地包”:“都他媽落這地步了,還拴一塊兒幹嗎!” 趙天亮踢“小地包”一腳,厲聲道:“都落這地步了你還犯渾!” “小地包”不情不願地站了起來,趙天亮把手攏在嘴邊:“班長,再答應一聲!” 齊勇:“天亮,我、在、這兒!” 趙天亮和“小地包”循聲走過去。

    摸着黑的“小地包”被齊勇的腿絆倒,三人這才聚到了一起。

     “小地包”和趙天亮坐下,而齊勇手壓住右腿,直吸冷氣:“孫敬文,你踩我腿上了,不想道聲歉嗎?” “小地包”明知自己踩到了齊勇的腿,卻一點歉意也沒有:“我瞎了,怎麼能看見你腿在哪兒?” 齊勇:“你們老孫家的人,說話都這德性嗎?” “小地包”:“你們老齊家的人,都像掃帚星嗎?” 齊勇:“你再攝火,我修理你!” “小地包”:“放馬過來。

    不,爬過來!平時不怕你,現在更不怕你!” 齊勇:“不怕我,你姐倆一個接一個死乞白賴要調走?!” “小地包”:“那是因為,我們孫家姐弟不願和你這個齊家的掃帚星同在一個連隊!” 齊勇循聲揮過去一拳,卻沒打中“小地包”,自己反而撲倒在雪地上。

     “小地包”覺察到了齊勇的攻擊:“我警告你啊王八蛋,如果你敢碰我一下,我可就有機會反過來修理你了!” 齊勇一翻身,仰躺下去,不再有所動作。

     在他倆又開始言來語去時,趙天亮早已仰躺了下去,他這時才說:“吵啊,打啊,平時沒機會,現在不正是個機會嗎?” 齊勇尋着趙天亮說話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頭說道:“天亮,半小時前,我眼也看不見了。

    要不,我怎麼也會提醒你别往路邊走。

    ” “小地包”呸了一聲:“活該!” 齊勇:“你這是咒誰啊?你不是也落到同樣地步了嗎?” “小地包”:“你是自找的!我是被你這掃帚星拖累的!如果少安裝那二十幾根杆子,就不會都落到這地步!” 齊勇:“一人背着兩大串剩下的瓷葫蘆往九連返,那不累嗎?都安裝在杆子上了,回九連雖然晚了點兒,走得不也輕快嗎?我怎麼能料到天一黑就起暴風雪?我又不是諸葛亮!” “小地包”:“你再狡辯也沒用!我孫敬文被你拖累了這是一個事實!如果我僥幸沒凍死,我會更記恨你!如果我凍死了,我會在陰曹地府天天咒你!如果咱倆一塊兒凍死了,那咱倆就是互相看着都不順眼的兩個敵視鬼!” 齊勇:“不可理喻!” 狼嚎在遠處響起,二人一時緘口。

     趙天亮:“掐呀!怎麼不互相掐了?聽到狼嚎,心裡都有點兒發毛了是不是?” 齊勇一下子坐了起來:“天亮,現在可不是開你這種玩笑的時候啊!” “小地包”也緩緩坐了起來:“趙天亮,你心裡究竟打的什麼主意,幹脆光明磊落地說出來,用不着耍花招!誰也沒強求着誰陪自己一塊兒凍死!我孫敬文這點志氣還是有的!” 趙天亮默默地聽着,大睜着看不見東西的雙眼,任雪粉一陣陣覆蓋臉上。

     “小地包”見趙天亮不說話,便說:“你如果自認為你有能耐帶着他回到九連,你們請自便!留給我一件大衣,我聽天由命了。

    你如果想自己走,我也絕不攔你。

    隻不過你走後,我要離他遠點兒,凍死也不願和他就近凍死!” 趙天亮:“說完了?” “小地包”:“我的話也是聲明。

    你說你倆,啊,‘班長、班長!’,‘天亮、天亮!’口口聲聲那親密勁兒的!你倆誰那麼親密地叫過我‘敬文、敬文!’,我整天跟你倆一塊兒早出晚歸,在你們眼裡,我根本不存在啊我?!……” “夠了!”趙天亮猛地坐起,憤怒地說,“那是因為你動不動就犯渾!我倆不是你姐!沒責任哄着你!我耍什麼花招我?你怎麼就不想一想,為什麼咱倆走着的時候總往一塊兒撞?為什麼我引路引出了這麼個結果?我是閉着雙眼瞎走的啊!” “小地包”沖着趙天亮聲音的方向愣了片刻,直挺挺地又仰躺下去了。

    趙天亮也又仰躺下去了。

     齊勇捧起一把雪,用冰冷的雪搓凍得麻木的臉:“我承認,是我的決定,使咱們落到了這種地步。

    我罪過。

    我該死。

    但是咱們都不能就這麼凍死!誰也不願被凍死是不是?所以,盡管我們三個的眼睛都看不見了,那也還是必須先有一個人去到九連求援。

    我肯定不能是這個人了。

    孫敬文,我心平氣和地問你一句,你也要好好回答我,你能嗎?” 良久,孫敬文口中吐出一個字:“不!” 齊勇:“謝謝,你總算開始好好跟我說話了。

    ” 他又問趙天亮:“天亮,你聽清楚了嗎?” 趙天亮:“聽清楚了。

    ” 齊勇:“那麼,那個人,隻能是你了。

    你沒有另外的選擇。

    非提出什麼另外的方案那也肯定是錯的。

    對你,對我倆,都将是不利的。

    ” 趙天亮又坐了起來:“可我……” 齊勇打斷他:“摸摸兜,打火機還在不在兜裡?” 趙天亮摸兜,低聲地:“在。

    ” 齊勇:“千萬要揣好。

    你認真聽我說啊,上邊的路,左邊是山,右邊是坡。

    一會兒我倆幫你到達路面以後,你要貼左走。

    你手裡要握着安全索。

    走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