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式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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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屋裡已是相當熱了,他不得不夜裡起來好幾次,在房裡來回踱步。

     有時,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一邊來回踱步,又一邊哼哼着。

    這時,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就問他:&ldquo您哼什麼呀,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rdquo &ldquo上帝才知道是怎麼回事,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肚子好像有點兒痛,&rdquo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說。

     &ldquo您是不是吃點東西就會好些,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rdquo &ldquo不知道會不會好些,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有什麼東西可吃呢?&rdquo &ldquo有酸牛奶或者梨幹煮的稀甜羹。

    &rdquo &ldquo好吧,隻嘗一點兒,&rdquo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說。

     睡眼朦胧的女仆跑到食廚裡去翻尋了一陣子,于是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吃了一盤子;然後照例又說:&ldquo這會兒似乎好過些了。

    &rdquo 有時,天氣晴朗,房裡爐火燒得旺旺的,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一時快活起來,喜歡拿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來逗一逗,便找些不着邊際的閑話來說。

     &ldquo怎麼樣,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rdquo他說,&ldquo萬一我們的房子突然起火了,我們到哪兒去藏身呢?&rdquo &ldquo哪能有這種事兒!&rdquo 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說。

     &ldquo唔,假定說我們的房子燒了,那麼我們搬到哪兒去安身呢!&rdquo &ldquo天知道您說些什麼,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房子怎麼會燒掉呢:上帝不會答應的。

    &rdquo &ldquo唔,要是燒了呢?&rdquo &ldquo噢,那我們就搬到廚房裡去。

    您暫時就住在管家女仆那間房裡好了。

    &rdquo &ldquo萬一連廚房也燒了呢?&rdquo &ldquo哪有的事!上帝保佑,不會落下這樣的災禍來:一下子房子和廚房全都燒掉!噢,果真是那樣,隻好住在貯藏室裡,等到新房子蓋起來了。

    &rdquo &ldquo萬一連貯藏室也燒了呢?&rdquo &ldquo天知道您說些什麼!我不想聽您說了!說這種話是罪過,上帝會要責罰的。

    &rdquo 然而,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拿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打趣了一番,覺得十分得意,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微笑着。

     但是,我覺得這兩位老人最有意思的是家裡來了客人的時候。

    那時家裡的一切都成了另一個樣子。

    可以這麼說吧,這兩位心地善良的人是為客人而活着的。

     他們把家裡所有最好的東西都拿了出來。

    争着用田莊上生産的一切好東西款待你。

    然而,我覺得最令人高興的是,他們這樣殷勤待客卻沒有一點故意做作的成分。

     這種熱情好客和慷慨大方自然而然地表露在他們的臉上,顯得十分相宜,所以你會情不自禁地接受他們的好意招待。

    這一切是他們的善良、誠實的心靈所具有的純潔無瑕的淳樸品質的自然流露。

     這種熱情待客跟官場小吏靠了你的關照而飛黃騰達、把你稱作恩人而匍匐在你腳下的那種酬謝宴請毫無共同之處。

    客人在當天是無論如何不予放行的:非留下來過夜不可。

     &ldquo天色這麼晚了,哪能再走那麼遠的路!&rdquo 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總是這麼說(其實,客人隻住在離三、四俄裡遠的地方)。

     &ldquo當然不行,&rdquo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說道。

    &ldquo萬一碰上了強盜或者别的什麼壞人怎麼辦?&rdquo &ldquo上帝保佑,别說什麼強盜了!&rdquo 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說。

     &ldquo深更半夜的,幹嗎說這種事兒?什麼強盜不強盜的,天也黑了,不宜出門就是。

    再說您的馬車夫,我可是知道您那個馬車夫的,他身子又弱,個子又小,随便什麼馬都會把他踢倒;不待說他這會兒已經喝得醉醺醺的,在什麼地方呼呼大睡了呢。

    &rdquo 于是,客人就隻好留下來;話又說回來,在低矮而暖和的房間裡度過這麼一夜,親切暖人和催人欲睡的侃談,從端到桌上來的富有營養又燒得精美的食物上升騰的熱氣,對于客人無疑是一種報償。

     我眼前仿佛看見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拱着背坐在椅子上,總是笑容可掬,全神貫注,甚而是出神地聽着客人說話!話題也常常涉及政治。

     客人雖然也是很少離開自己的村子,卻經常裝出一副意味深長的神色和神秘兮兮的表情,胡亂猜測,說什麼法國人和英國人暗中勾結,要把波拿巴①放逐到俄國來;①拿破侖一世(1769&mdash1821),法國皇帝,曾發動侵略歐洲各國的戰争。

     或者就幹脆說戰争就會要打起來了,這時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仿佛不在乎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似的,說道:&ldquo我自己也想上戰場去;為什麼我不能去打仗呢?&rdquo &ldquo瞧您又來勁了!&rdquo 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插話說。

     &ldquo您别信他的話,&rdquo她對客人說道。

    &ldquo他人老了,哪能打什麼仗!敵人頭一個上來就把他打死了!真的,會把他打死的!隻要一瞄準,就把他打死了。

    &rdquo &ldquo那好吧,&rdquo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說,&ldquo我也把他打死。

    &rdquo &ldquo您聽聽他說的話!&rdquo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接着說道,&ldquo他哪能去打仗!他那幾支手槍早生鏽了,擱在儲藏室裡。

    您要是看看就知道:那是什麼手槍,還沒有開火,火藥就早炸開了。

    手也炸飛了,臉也毀了,落得個終身殘廢!&rdquo &ldquo那好吧,&rdquo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又說,&ldquo我就買一種新的兵器。

    弄它一把馬刀或者一支哥薩克的長矛。

    &rdquo &ldquo這全是異想天開。

    真是心血來潮,就開口亂說一氣,&rdquo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又接着說道。

    &ldquo我也知道他是說着玩的,可到底叫人聽了難受。

    他總愛胡說一通,有時你聽着,聽着,叫人心驚肉跳的。

    &rdquo 然而,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把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多少吓唬了一下,覺得挺得意,拱着背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格格地笑着。

     我覺得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最有意思的是,當她領着客人去吃點心的時候。

     &ldquo這個呢,&rdquo她打開酒瓶的塞子說,&ldquo是洋蘇葉和千葉蓍浸泡的伏特加酒。

    要是肩胛骨或者腰痛的話,喝點這種酒可見效了。

    而這個呢,是百金花浸酒:要是耳鳴或者臉上長癬的話,喝這種酒很管用。

     還有這個&mdash&mdash是用桃仁蒸餾的酒;您斟一杯吧,多麼香的酒氣。

    要是有誰早晨起來,不小心撞在櫥角或者桌角上,額頭上碰了一個疙瘩,那麼,隻要在吃飯前喝上這麼一小杯&mdash&mdash保管你平安無事,一眨眼工夫全好了,就像根本沒出過事兒一樣。

    &rdquo 随後,她把所有的酒瓶都一一加以說明,它們幾乎都有某種祛病消災的功效。

    她讓客人嘗遍了各種藥酒之後,便領着他來到擺好的大小盤碟跟前。

     &ldquo這是加了香薄荷的腌蘑菇!這是加了調料丁香和核桃腌的!這種腌制方法,還是一個土耳其女人教給我的,那時候還有土耳其人在我們這兒當俘虜呢。

     那可是個熱心腸的女人,一點也看不出她是信土耳其教的。

    她的穿着打扮跟我們差不多一個樣;就是不吃豬肉;說是他們那兒的法律是明文禁止的。

    而這個是加茶藨子葉和肉豆蔻腌的蘑菇! 瞧,這個是大葫蘆:我還是頭一回用醋煮的;我不知道它們好不好吃;我是從伊凡神父那兒打聽來的秘方。

    先要在桶裡鋪上一層橡樹葉子,再撒上一層胡椒和硝石,然後再加一層山柳菊那樣的花,那花兒還得尖尖兒朝上擺放呢。

     這些是包子!這是幹酪餡的!這是乳渣餡的!而這個是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最喜歡吃的,是酸白菜加荞麥米飯做的餡。

    &rdquo &ldquo可不,&rdquo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一旁補充說,&ldquo我很喜歡吃這種包子:又松軟,又帶點兒酸味。

    &rdquo 總之,每當家裡有客人的時候,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的心情就特别好。

    真是一個好心腸的老太太!她是誠心誠意地款待客人的。

     我喜歡在他們家逗留,雖說像所有在他們家做客的人一樣,在那兒肚子撐得要命,這對我是十分有害的,但是我還是樂意上他們家去。

     話又說回來,我一直在想,小俄羅斯的空氣是否具有某種幫助消化的特殊療效呢?因為在這裡如果有人那樣盡情吃喝的話,毫無疑問,他就不會是睡在床上,而會要直挺挺地躺在桌上了①。

    ①俄習俗,人死後必須停屍在桌子上。

    這裡是指因大吃大喝而撐死。

     好一副熱心腸的兩位老人! 可是,我的故事很快就要談及那令人十分傷感的事件了&mdash&mdash它永遠地改變了那安靜的一隅的生活。

    這事件居然是起因于一樁無足輕重的小事,這就尤其令人驚詫不已。

     可是由于造化的不可思議的安排,微不足道的小事常常引發出驚天動地的大事件,反之,轟轟烈烈的壯舉往往又以無聲無息的結局而告終。

     有一個征服者調集了舉國的兵力,征戰多年,他的統帥威名遠揚,最終隻奪取到一塊彈丸之地,還播種不下一塊地的馬鈴薯; 而有時,恰恰相反,兩個城市的兩個賣香腸的小販因為胡言亂語而大打出手,這場争鬥席卷市鎮,又波及鄉村,然後又擴展到全國。

     不過,我們暫且按下這些議論吧:在這裡大發議論并不相宜。

    而且,我也不喜歡多發議論,如果那隻是紙上談兵的話。

     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養了一隻小灰貓,它幾乎總是蜷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