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式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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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從花園窺視着已擺好餐具的飯桌,一隻夜莺呖呖啼啭的歌聲掠過花園、屋舍,飛到遠處的河邊,樹枝猝然一驚,簌簌作響&hellip&hellip我的天哪,有多少往事如潮似水地湧上我的心頭! 房裡都是木椅子,結實笨重,一看就知道是舊時的遺物;它們全都是雕花的高椅背,一色的本色,沒有塗漆畫彩;它們甚至沒有用布料包面,有點兒像如今主教們還在坐的那種椅子。

     三角形的小桌擺在各個角落裡。

     四方形的小桌則擺放在沙發和鏡子跟前,那鏡子裝在雕成樹葉形狀的細花框子裡,而框子上爬滿了黑乎乎的一大群蒼蠅,沙發前面鋪着一塊地毯,上面畫着鳥不像鳥、花不像花的圖案,&mdash&mdash這一切差不多就是這對年老夫妻的簡樸小屋的全部陳設。

     女仆房裡擠滿了身穿條紋内衣的年輕的和已不年輕的姑娘,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偶而讓她們做做針線活兒,洗洗草莓,而她們則多半溜到廚房去睡懶覺。

     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認為必須把她們拘管在家裡,嚴加監督,以免鬧出傷風敗俗的事兒來。

    可是,令她大為驚訝的是,沒過幾個月,有的女仆的身子居然比平時滾圓得多了; 尤其令人不解的是,在這棟房子裡,除了一個身穿灰色的短燕尾服、赤着腳、不吃就睡的小厮之外,差不多沒有一個單身漢。

    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平時對犯有過失的女仆總要責罵一通,嚴加懲處,以免紛起效尤。

     窗戶的玻璃上麇集着無數的蒼蠅,嗡嗡營營地叫個不停,一隻熊蜂低沉地叫着,時而還伴有幾隻黃蜂刺耳的尖叫聲,蓋過它們的嗡嗡之聲; 可是,隻要一點燃蠟燭,這一大群烏合之衆便紛紛飛去尋找過夜的地方了,黑壓壓地布滿了整個的天花闆。

     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很少過問農事,雖然他偶而也驅車到割草和刈麥人那兒去,聚精會神地看着他們幹活的情形;管理農事的擔子便落到了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的肩上。

     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的家事管理就是不停地為貯藏室開門和關門,就在于鹽腌、曬幹和熬制數不清的水果和農作物。

    她的家宛如一間化學實驗室。

     蘋果樹下總是生着一堆火,鐵制三角架上總是架着一口鍋或者一隻銅盆,用蜂蜜、白糖和别的什麼原料熬制果醬、果子凍、軟糕。

     在另一棵樹下,車夫總是在一隻銅甑裡用桃葉、稠李花、百金花、櫻桃仁蒸餾伏特加酒,沒等蒸完酒,他已經醉得舌頭打不了彎兒,說着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壓根兒聽不懂的胡話,然後就到廚房去睡大覺。

     這些亂七八糟的食品熬呀、腌呀、曬呀,堆山塞海,因為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準備食品總是超過日用所需,喜歡有備無患,要不是其中一多半被女仆們吃掉的話,那麼整個院子大概會要堆得裝不下了,而女仆們則躲進貯藏室裡大吃大嚼,然後又一整天哼哼唧唧,訴說肚子難受。

     至于農田耕作和戶外的其他經營事兒,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就很難去問津了。

    管家跟村長串通好了,昧着良心,明拿暗偷。

     他們把老爺的樹林子當作私産,進進出出習以為常,做成了大量的雪橇,然後運到附近的集市上去出售,此外,他們又将高大粗壯的橡樹擅自賣給鄰村的哥薩克,砍伐了去建造磨坊。

     僅僅有一回,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想去察看一下自家的樹林子。

     于是,套好了一輛挂着大塊皮擋布的輕便馬車,車夫剛剛抖動缰繩,曾在民警隊裡服役過的幾匹馬兒便上路了,那皮擋布竟然在空氣中弄出一陣奇怪的聲響,猶如忽然聽見笛子、鈴鼓和大鼓的和聲一樣; 每一根釘子和每一個鐵把手都咣啷直響,一直到了磨坊旁邊還可以聽到女主人乘車出門的動靜,雖然這段距離至少有兩俄裡遠。

     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不可能不留意到樹林子已被砍伐得不成樣子了,而她從小就熟悉的百年老橡樹已悄然不見。

     &ldquo你這是怎麼回事呀,尼奇波爾,&rdquo她轉臉對站在身旁的管家說道,&ldquo橡樹怎麼這麼稀稀拉拉了?小心,你那腦瓜上的頭發可别變得這麼稀稀拉拉才好。

    &rdquo &ldquo怎麼稀稀拉拉?&rdquo管家照例回答說,&ldquo就是不見了吧!就是這麼不見了呗:雷又劈,蟲又蛀,&mdash&mdash一棵也不剩了,太太,一棵也不剩了。

    &rdquo 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對于這樣的答話一點也不加深究,回到家裡隻是吩咐在花園的歐洲甜櫻桃和大冬梨樹旁邊,把看守的人數再加一倍。

     兩位可敬的當權者&mdash&mdash管家和村長認為,把全部面粉都運到主人的谷倉裡去,完全是多此一舉,因為主人隻要一半面粉就夠食用的了; 而那一半呢,他們直到長了黴或者受了潮,在集市上又賣不出去了,才運回家裡。

    可是,無論管家和村長怎麼明拿暗偷,無論一戶上下&mdash&mdash 從管家的女仆到糟蹋無數的李子和蘋果、經常拱倒果樹、搖落滿地果實的一群豬&mdash&mdash 怎麼大吃大嚼,無論麻雀和烏鴉怎麼大肆啄食,無論仆人們怎麼把吃的東西送給鄰村的親友,甚至從倉庫裡搬走年深日久的布匹和紗線,然後送到衆人常去光顧的地方,也就是小酒店裡去; 也無論客人們、遲鈍的車夫和仆役怎麼侵吞盜竊,這片豐饒的土地總能生産出足夠多的物産,加之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和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又自奉甚儉,所以,這些驚人的侵吞掠奪在他們的家産中就不算一回事了。

     這對老年夫妻遵照舊式地主古老的習俗,十分好吃。

    天剛破曉(他們總是起得很早),各處的房門剛開始嘈雜的合唱,他們就已經坐在小桌旁喝咖啡了。

     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喝夠咖啡之後,便踱步到外屋去,揮動着手帕,一邊說:&ldquo去,去!鵝兒,到台階下去!&rdquo 在院子裡,他照例會碰到管家。

     他通常要跟管家交談一會兒,十分詳細地問及各種農事的情形,然後向他發布一些意見和指示; 任何一個人對于他居然如此精通農事管理都會驚歎不已,而任何一個新手都不敢抱有從這麼精明幹練的主人手裡騙取财物的念頭,然而,他的管家是一個見過世面的人,他知道怎麼應付主人,尤其懂得怎麼去管理田莊。

     随後,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回到房裡,走到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的跟前,說道:&ldquo怎麼樣,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或許,該吃點東西了吧?&rdquo &ldquo這會兒吃點什麼好呢,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要不要吃些豬油蜜餅,要不吃點帶罂粟花籽的包子,或者吃些腌松乳菇?&rdquo &ldquo好吧,就吃些腌松乳菇吧,或者來點包子也行。

    &rdquo 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回答說,于是,轉眼工夫餐桌上便鋪上了桌布,擺上了包子和松乳菇。

     離午飯前還有一個小時,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又小吃過一次,用古舊的銀制酒杯小酌了一杯伏特加,還吃了一些蘑菇、各式魚幹和别的佐飲食品。

     十二點鐘坐下來午餐。

    餐桌上除了一些菜碟和調味汁碗之外,還擺上了許多封着蓋口以保持原汁原味的一罐罐舊式的美味佳骨。

    餐桌旁照例說些跟吃飯有關的話題。

     &ldquo我覺得這粥好像有點糊味兒,&rdquo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總愛這麼說,&ldquo您不覺得嗎,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rdquo &ldquo不,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您多調點黃油,就不會有糊味了,要不您把這個蘑菇調汁加些到粥裡去。

    &rdquo &ldquo好吧,&rdquo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把盤子遞了過去,說道。

     &ldquo看看它是什麼味道。

    &rdquo 吃完午飯,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獨自去小睡一個鐘頭,随後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便送來了切好的西瓜,說:&ldquo您嘗嘗吧,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這瓜挺不錯的。

    &rdquo &ldquo您别信它,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别以為紅瓤就是好瓜,&rdquo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拿起一大塊瓜,說道:&ldquo有時瓜是紅的可并不好吃。

    &rdquo 不過,剖開的西瓜立時便不見了。

     接着,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又吃了幾個梨,然後跟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一塊兒到花園去散散步。

     回到屋裡,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就去幹自己的事情了,而他就坐到朝向院子的遮檐底下,凝望着貯藏室的門不停地又開又關,不時地現出裡面存放的東西; 而女仆們擠擠搡搡地用木箱、篩子、簸箕和水果筐把各種無用的東西一會兒搬進去,一會兒又搬出來。

    過了不大一會兒,他打發人去找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或者自個兒踱步到她那兒去,說:&ldquo有什麼吃的嗎,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rdquo &ldquo吃什麼好呢?&rdquo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說,&ldquo要不要我去叫人給您把漿果餡的甜餃子送來,那是我吩咐要特意給您留的。

    &rdquo &ldquo那好吧,&rdquo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答道。

     &ldquo要不,您就吃些果羹吧?&rdquo &ldquo也行,&rdquo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回答說。

    随後這些東西立刻就送來了,而且照例吃得幹幹淨淨。

     晚餐前,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又吃了些點心。

    九點半鐘,他們坐下來用晚餐。

    吃完晚飯,他們立即去就寝了,于是,在這個勤勉而甯靜的一隅裡便悄然無聲了。

     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和普利赫裡娅·伊凡諾芙娜的卧室燒得很熱很熱,很少有别的人能在那裡待上幾個鐘頭。

     可是,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覺得還不夠熱呢,為了睡得更暖和些,還躺到暖炕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