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血雨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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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兩個新來酒客,雖然全身打扮,也和普通人一般,可是一臉橫肉,滿眼紅絲,顯然的一臉兇惡之相。

    尤其是緊貼我背後坐着的一位,瘦小枯幹,獐頭鼠目,滿身沒有四兩肉,卻穿着一件寬大的長袍,同這人身材極不相稱,偏又坐得不安穩,剛坐下便把左腿提起,蹬在闆凳上,露出魚鱗綁腿,搬尖灑鞋,一顆尖腦袋,四面亂晃,一對賊眼珠,滴溜溜隻管朝各酒座亂轉,引得一屋子人,都暗地加了注意。

     “我帶着的兩個夥伴,悄悄向我說道:‘都司,這兩個小子不是漢人,多半是那話兒。

    ‘ “我慌用眼色,禁住他們出聲。

    我這時也陡然想起背後的瘦小子,同剛才跟着騎驢紅衣女子飛跑堤上的人一模一樣,怪不得把老漁翁吓跑。

    想不到出得城來,一路瞎撞,倒在此地摸着一點賊苗。

    老漁翁所說的白蟒岩,多半是賊人住藏之所。

     “我心裡正在不斷的打主意,猛聽得瘦小子對坐的賊人,忽然歎了口氣道:‘人比人,氣死人!昨夜那一位,漏這麼一手,已經夠看的了,想不到今天又來一手特别的。

    昨夜老二如果沒有那一位,簡直有點難說了。

    像我們老二,也是頂刮刮的人物,如果真個折在乳臭未幹的小鬼手上,連我們都要窩囊死。

    怪不得人家在我們面前架子端得十足。

    空口說沒用,節骨眼兒,人家真有拿手的。

    ’說到這兒,隻聽得咕的一聲,大約一杯酒下肚了。

     “瘦鬼忽然把面前酒杯一頓,恨聲說道:‘咳!說過從此不喝酒,偏沒記性。

    此刻糊裡糊塗,又喝下去了,這點骨氣都沒有,怪不得那位罵我是廢物。

    說真的,哪一點比得上人家。

    人家還是三截梳頭,兩截穿衣的腳色哩。

    不喝了,不喝了。

    剛才看到二哥那隻左眼,我心裡就難過,還不是我喝醉了誤的事。

    三哥,你也少喝,今晚大軸子戲,好歹我們露幾手,轉轉臉。

    ’ “瘦鬼對面的人笑道:‘一朝被蛇咬,三年怕爛草,便是你了。

    這祥雞眼似的杯子,便多喝幾杯,礙甚麼屁事?剛才那一位,大白天又露了這麼大臉,我們瓢把子翹着大拇指,誇獎得不知說甚麼才好。

    那麼醇的陳酒,流水般一杯杯直灌,人家喝得這樣冠冕,俺們偷偷地喝一點,又礙甚麼?’ “瘦鬼哈哈一笑,情不自禁地舉起酒杯,喝得啯啯有聲,大約酒又不戒了。

     “這兩人一吸一唱,别個酒座,聽不出其中奧妙,我們聽得卻暗暗驚心,料定兩人賊黨無疑,而且話裡帶出賊黨們白天又有了舉動,愈發使我驚疑不止。

    不料猛聽得“當”的一聲脆響,瘦鬼手上的酒杯,突然掉在地上,跌得粉碎,而且兩人一齊站起,面色突變,向外瞪目直視,驚慌的臉色,比剛才老漁翁驟見他們時的情形,似乎還來的兀突。

     “我一轉臉向外看時,隻見水閣門口大步邁進一個偉岸老叟,貂冠福履,緩帶輕裘,宛然一位貴紳派頭,但是往臉上一看,鷹瞵猬髯高顴鈎鼻,顧盼之間,常露着咄咄逼人之勢,進門時濃眉軒動,一對鷹目,電光似地向我們三人一掃而過,立時鼻孔裡哼了一聲,高視闊步地向兩人座上走來。

     “留神座上的兩人,這時逼得鬼似的,并肩垂手,退立一邊。

    那老叟旁若無人,默不一聲的竟向瘦鬼座上坐下。

    地勢既窄,來人身軀又特高大,在我貼背坐下時,衫袖展拂之下,竟把我頭上的破風兜,随着他袖角向旁一歪,幾乎拂落在地,要露出我裡面嶄新的武士包巾。

    那時我來不及把自己的風兜扶正,免得露出喬裝馬腳,絕沒有覺到老賊在我頭上做了手腳。

     “等到老賊坐下以後,忽然同那兩人說起話來。

    語音奇特,一字不懂。

    這套隐語講完,老賊倏的起立,口音立變,哈哈怪笑道:“這種水酒,喝的甚麼滋味來。

    走,跟我回去,隻要今晚大事一了,回家去有的是美酒,準讓你們喝一個夠兒。

    ”說罷,頭也不回徑出水閣去了。

     “老賊一走,兩賊悄不聲的付了酒錢,急急跟走。

    那瘦鬼臨出求閣時,卻回過頭來,一對賊眼瞥了我們一眼,冷笑一聲才扭頭走去。

     “這一來,我們一發瞧出,料定是賊黨。

    似乎我們行蹤,已被他們看出。

    這時我們酒飯早已畢,無非故意挨延時辰,窺探他們言動。

    他們一走,我趕緊掏錢會過酒賬,領着兩名頭目急急走出村酒店。

    剛才老漁翁說過賊黨們窩藏市梢白蟒岩内,這三個賊黨定是向白蟒岩去的。

    我們預備盯他們一程,看一看白蟒山的形勢怎樣。

     “不料我一邁出店門,身後兩個頭目悄悄說道:‘都司慢走,俺們有事奉告。

    ’我先兩面一看賊蹤,魁偉的老賊已在馬上,鞭影一揚,潑剌剌地跑向進城路上。

    那兩賊卻慢慢的向右市梢走去,果真回白蟒山一條路上走的。

    老賊騎馬飛跑,難以盯梢,這兩賊既然回白蟒山去,便不難探蹤追尋。

    頭目們有話,緩一步無礙,便止步問他們有甚麼話說。

    兩個頭目,因為立在店門口不便談話,把我引到僻靜處所,向我說道:‘那穿着闊綽的老賊,在水閣内坐下以後,說了幾句難懂的話,都司定也留神的。

    ’ “我說:‘是呀!我正聽得納悶,既不像江湖唇典,也不似别省土音。

    中間忽然夾了這段怪話,定然有用意的,可惜聽不出來。

    ’ “兩個頭目笑道:‘他們說的是猓羅蠻族的土語,不要說漢人聽不懂,連普通苗族聽得懂的也很少。

    可是我們兩人從前在麗紅府深山内當了幾年獵戶,同山内猓羅常打交道,到現在還能聽出一點大概。

    那老賊改說猓羅土語當口,大意是說沐府内情,已由黑姑探得明明白白。

    今天府内派出三撥廢料,滿街瞎撞,想摸我們的垛子窯。

    黑姑路過此地,遠遠便看出這兒便有奸細。

    我此刻特地趕來一看,真得佩服黑姑娘的神眼,後面三人便是鷹爪孫改裝的。

     “‘老頭說畢,那瘦鬼便把老漁翁說出白蟒山一段事,報告老鬼,還說立時要收拾我們滅口。

    老頭卻說不必,耗子作怪,有多大的風浪?讓他們多活一時半刻,先叫他們替我捎件東西去。

    三撥派出來瞎撞魂的,都叫他們不白出來,多點東西回去,先讓左瞎子識得俺的厲害,一齊吓個半死。

    此刻你們先回山去,通知黑姑一聲,倘若這小子不知死活,真向垛子窯探頭,也不弄死他,留下點胳膊耳朵麼的就得。

    我這張字條,仍得讓他們替我捎去。

     “‘老頭說完這幾句土話,便起身走了。

    這便是我們兩人聽到的。

    看情形,都司真想去探白蟒山,我們不得不按實情禀明。

    下弁們想來,都司還是回去同我們土司商量一下的好。

    ’ “我一聽他們的話,猛然記起老鬼在我背後坐下時,把我風兜碰了一下,本有點動疑,慌不及照顧自己喬裝的内容,才馬虎過去。

    此刻一聽話裡有因,慌把風兜除下,略一搜尋,便見外層帽檐内,嵌有一張折疊好的白紙條。

    取出一看,上面寥寥幾句狂謬恫吓的話,同上官老達官帽内的一張,一字不錯。

     “我一見字條,恨得咬牙。

    暗想賊人,今夜定有舉動,得趕緊回府,來報告才是。

    但是賊巢就在面前,真個被賊黨一恫吓,便不敢去一探麼?如果這樣,未免太洩氣了。

    心裡這樣一轉,猛又想起,漁船上的一老一小,無意中洩漏了賊子的巢穴,賊人豈肯甘休?應該叫他們逃走免禍才是,我也可趁機向他們探個備細。

     “主意已定,仍叫兩個頭目遠遠跟着,同向右面市梢走去。

    片時走到了芳甸鎮長街的盡頭,地面荒涼。

    一面是芳甸湖,一面是山脈蜿蜒,高高低低像筆架般的峰巒望不到頭。

    市梢盡頭相隔不過一箭路,便有一座危岩聳立,仿佛當路攔着一位頂天立地的巨神。

    延伸到湖岸的岩腳,便似巨神的一條左腿。

    山腳下分出兩股岔道,一條從沿湖山腳轉去,另一條羊腸小道,迥迤蟠屈,似通岩腹。

    岩上怪石林立,樹木稀疏。

    岩後山影層層,似乎深藏奧境。

    大約這座高岩,便是老漁翁口中的白蟒山了。

     “沿湖岸走近岩腳轉角處,便看到拐過岩角,有幾畝大一片地,圈着一道短籬,籬内幾叢苦竹掩映着兩間小小的茅屋,四面卻絕無行人。

    岩腳近湖的沙灘上,拴着一隻小舟,一看便知是老漁翁的。

    推測這兩間茅屋,定是一老一小住的。

    而且小舟在此,漁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