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胡須說到牙齒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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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牙齒的事了,似乎這病是我的一件恥辱。

    如此者久而久之,直至我到日本的長崎,再去尋牙醫,他給我刮去了牙後面的所謂“齒袱”,這才不再出血了,化去的醫費是兩元,時間是約一小時以内。

     我後來也看看中國的醫藥書,忽而發見觸目驚心的學說了。

    它說,齒是屬于腎的,“牙損”的原因是“陰虧”。

    我這才頓然悟出先前的所以得到申斥的原因來,原來是它們在這裡這樣誣陷我。

    到現在,即使有人說中醫怎樣可靠,單方怎樣靈,我還都不信。

    自然,其中大半是因為他們耽誤了我的父親的病的緣故罷,但怕也很挾帶些切膚之痛的自己的私怨。

     事情還很多哩,假使我有VictorHugo(28)先生的文才,也許因此可以寫出一部《LesMisérables》的續集。

    然而豈但沒有而已麼,遭難的又是自家的牙齒,向人分送自己的冤單,是不大合式的,雖然所有文章,幾乎十之九是自身的暗中的辯護。

    現在還不如邁開大步一跳,一徑來說“門牙确落二個”的事罷: 袁世凱也如一切儒者一樣,最主張尊孔。

    做了離奇的古衣冠,盛行祭孔的時候,大概是要做皇帝以前的一兩年。

    (29)自此以來,相承不廢,但也因秉政者的變換,儀式上,尤其是行禮之狀有些不同:大概自以為維新者出則西裝而鞠躬,尊古者興則古裝而頓首。

    我曾經是教育部的佥事,因為“區區”(30),所以還不入鞠躬或頓首之列的;但屆春秋二祭,仍不免要被派去做執事。

    執事者,将所謂“帛”或“爵”(31)遞給鞠躬或頓首之諸公的聽差之謂也。

    民國十一年秋(32),我“執事”後坐車回寓去,既是北京,又是秋,又是清早,天氣很冷,所以我穿着厚外套,帶了手套的手是插在衣袋裡的。

    那車夫,我相信他是因為磕睡,胡塗,決非章士钊黨;但他卻在中途用了所謂“非常處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段”,自己跌倒了,并将我從車上摔出。

    我手在袋裡,來不及抵按,結果便自然隻好和地母接吻,以門牙為犧牲了。

    于是無門牙而講書者半年,補好于十二年之夏,所以現在使朋其君一見放心,釋然回去的兩個,其實卻是假的。

     5 孔二先生(33)說,“雖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矣。

    ”這話,我确是曾經讀過的,也十分佩服。

    所以如果打落了兩個門牙,借此能給若幹人們從旁快意,“痛快”,倒也毫無吝惜之心。

    而無如門牙,隻有這幾個,而且早經脫落何?但是将前事拉成今事,卻也是不甚願意的事,因為有些事情,我還要說真實,便隻好将别人的“流言”抹殺了,雖然這大抵也以有利于己,至少是無損于已者為限。

    準此,我便順手又要将章士钊的将後事拉成前事的胡塗賬揭出來。

     又是章士钊。

    我之遇到這個姓名而搖頭,實在由來已久;但是,先前總算是為“公”,現在卻像憎惡中醫一樣,仿佛也挾帶一點私怨了,因為他“無故”将我免了官,所以,在先已經說過:我正在給他打官司。

    近來看見他的古文的答辯書了,很斤斤于“無故”之辯,其中有一段: “……又該僞校務維持會擅舉該員為委員,該員又不聲明否認,顯系有意抗阻本部 行政,既情理之所難容,亦法律之所不許。

    ……不得已于八月十二日,呈請執政将周樹 人免職,十三日由執政明令照準……” 于是乎我也“之乎者也”地駁掉他: “查校務維持會公舉樹人為委員,系在八月十三日,而該總長呈請免職,據稱在十 二日。

    豈先預知将舉樹人為委員而先為免職之罪名耶?……” 其實,那些什麼“答辯書”也不過是中國的胡牽亂扯的照例的成法,章士钊未必一定如此胡塗;假使真隻胡塗,倒還不失為胡塗人,但他是知道舞文玩法的。

    他自己說過:“挽近政治。

    内包甚複。

    一端之起。

    其真意往往難于迹象求之。

    執法抗争。

    不過迹象間事。

    ……”(34)所以倘若事不幹己,則與其聽他說政法,談邏輯,實在遠不如看《太陽曬屁股賦》,因為欺人之意,這些賦裡倒沒有的。

     離題愈說愈遠了:這并不是我的身體的一部分。

    現在即此收住,将來說到那裡,且看民國十五年秋罷。

     一九二五年十月三十日。

     ①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二五年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