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胡須說到牙齒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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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走。

     本來,也可以無須說下去了,然而連胡須樣式都不自由,也是我平生的一件感憤,要時時想到的。

    胡須的有無,式樣,長短,我以為除了直接受着影響的人以外,是毫無容喙的權利和義務的,而有些人們偏要越俎代謀⒃,說些無聊的廢話,這真和女子非梳頭不可的教育,“奇裝異服”者要抓進警廳去辦罪的政治一樣離奇。

    要人沒有反撥,總須不加刺激;鄉下人捉進知縣衙門去,打完屁股之後,叩一個頭道:“謝大老爺!”這情形是特異的中國民族所特有的。

     不料恰恰一周年,我的牙齒又發生問題了,這當然就要說牙齒。

    這回雖然并非說下去,而是說進去,但牙齒之後是咽喉,下面是食道,胃,大小腸,直腸,和吃飯很有相關,仍将為大雅所不齒;更何況直腸的鄰近還有膀胱呢,嗚呼! 3 中華民國十四年十月二十七日,即夏曆之重九,國民因為主張關稅自主,遊行示威⒄了。

    但巡警卻斷絕交通,至于發生沖突,據說兩面“互有死傷”。

    次日,幾種報章(《社會日報》,《世界日報》,《輿論報》,《益世報》,《順天時報》⒅等)的新聞中就有這樣的話: “學生被打傷者,有吳興身(第一英文學校),頭部刀傷甚重……周樹人(北大教 員)齒受傷,脫門牙二。

    其他尚未接有報告。

    ……” 這樣還不夠,第二天,《社會日報》,《輿論報》,《黃報》,《順天時報》又道: “……遊行群衆方面,北大教授周樹人(即魯迅)門牙确落二個。

    ……” 輿論也好,指導社會機關也好,“确”也好,不确也好,我是沒有修書更正的閑情别緻的。

    但被害苦的是先有許多學生們,次日我到L學校⒆去上課,缺席的學生就有二十餘,他們想不至于因為我被打落門牙,即以為講義也跌了價的,大概是預料我一定請病假。

    還有幾個嘗見和未見的朋友,或則面問,或則函問;尤其是朋其⒇君,先行肉薄中央醫院,不得,又到我的家裡,目睹門牙無恙,這才重回東城,而“昊天不吊”,竟刮起大風來了。

     假使我真被打落兩個門牙,倒也大可以略平“整頓學風”(22)者和其黨徒之氣罷;或者算是說了胡須的報應,——因為有說下去之嫌,所以該得報應,——依博愛家言,本來也未始不是一舉兩得的事。

    但可惜那一天我竟不在場。

    我之所以不到場者,并非遵了胡适(23)教授的指示在研究室裡用功,也不是從了江紹原(24)教授的忠告在推敲作品,更不是依着易蔔生博士的遺訓(25)正在“救出自己”;慚愧我全沒有做那些大工作,從實招供起來,不過是整天躺在窗下的床上而已。

    為什麼呢?曰:生些小病,非有他也。

     然而我的門牙,卻是“确落二個”的。

     4 這也是自家有病自家知的一例,如果牙齒健全,決不會知道牙痛的人的苦楚,隻見他歪着嘴角吸風,模樣着實可笑。

    自從盤古開辟天地以來,中國就未曾發明過一種止牙痛的好方法,現在雖然很有些什麼“西法鑲牙補眼”的了,但大概不過學了一點皮毛,連消毒去腐的粗淺道理也不明白。

    以北京而論,以中國自家的牙醫而論,隻有幾個留美出身的博士是好的,但是,yes(26),貴不可言。

    至于窮鄉僻壤,卻連皮毛家也沒有,倘使不幸而牙痛,又不安本分而想醫好,怕隻好去即求城隍土地爺爺罷。

     我從小就是牙痛黨之一,并非故意和牙齒不痛的正人君子們立異,實在是“欲罷不能”。

    聽說牙齒的性質的好壞,也有遺傳的,那麼,這就是我的父親賞給我的一份遺産,因為他牙齒也很壞。

    于是或蛀,或破,……終于牙龈上出血了,無法收拾;住的又是小城,并無牙醫。

    那時也想不到天下有所謂“西法……”也者,惟有《驗方新編》(27)是唯一的救星;然而試盡“驗方”都不驗。

    後來,一個善士傳給我一個秘方:擇日将栗子風幹,日日食之,神效。

    應擇那一日,現在已經忘卻了,好在這秘方的結果不過是吃栗子,随時可以風幹的,我們也無須再費神去查考。

    自此之後,我才正式看中醫,服湯藥,可惜中醫仿佛也束手了,據說這是叫“牙損”,難治得很呢。

    還記得有一天一個長輩斥責我,說,因為不自愛,所以會生這病的;醫生能有什麼法?我不解,但從此不再向人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