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失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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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與父親的遭遇幾乎改變了我的一生。

    再後來我就離開了,逃進了大山裡。

     當年我怎麼也想不到會是這樣。

    沒有父親的小茅屋裡,母親和外祖母永遠在忙碌着。

    母親在離家不遠的園藝場裡做臨時工,養活我和外祖母。

    現在我才知道,她們還在等一個人,那就是我的父親。

    就是因為這個男人的緣故,我們一家才成了這個平原上最孤獨的人。

    這兒所有的人都離我們很遠,指指點點地談論那個一直像夢一樣萦繞、時不時地出現在心頭的人: “小茅屋裡的那個男人哪,聽人說拉走的時候披枷戴鎖哩。

    ” 我把聽來的話告訴外祖母和母親,她們一聲不吭。

    我發現我的話給她們帶來了多麼大的痛苦。

    我再也不敢談論父親了。

    可是這一切裝在心裡,像石頭一樣。

    再後來我長大了,可沒有一個學校願意接受我。

    媽媽不知找了多少人,費了多少口舌,才讓我進入園藝場子弟小學。

    我從此可以穿過雜樹林子中的一條小路,每天背着一個花書包到學校去了。

    迎接我的都是一些陌生的目光,他們好像在問:他,小茅屋裡的孩子,為什麼還要來上學呢? 大概無論是現在和将來,誰也不需要我。

    我永遠都是一個多餘的人。

     音樂老師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隻有她向我投來一束關切的目光,這讓我感激不已。

    我們一家孤單單地住在林子裡,我除了認識一兩個獵人,認識拐子四哥,差不多很少接觸别人,所以一觸到陌生人的目光,難免要一陣慌亂。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于敢擡頭看我的老師了。

     回到家裡,我可以長時間地沉思默想。

    我常常在想老師的目光。

    由于出神,媽媽和外祖母有時候問話都聽不見……大李子樹下的磚井旁生出了一叢漂亮的金色*,一天早晨,我折下了含着露珠的一束,裝到了硬紙筒裡。

     我想把它送給老師。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做。

     我把那束*從早晨一直保存到傍晚。

    沒有機會,沒有交給她的機會。

    後來這束金黃色的*就在我的書包裡幹成了一球。

    它們給揉碎了。

    我掏課本和筆記本的時候,就要掉出很多屑末。

    我聞到了它的芬芳。

    老師走過來,看着我。

    我覺得她的目光像陽光一樣溫煦,正照耀在我的身上。

    我的臉開始發燙。

    我幸福極了。

     後來我重新折來一束*,鼓足勇氣,敲開了她的門。

     她一個人坐在屋裡,驚訝地站起來……我不知怎麼把*拿了出來。

     後來她就常常讓我到宿舍裡去玩了。

    原來她的家在離這兒很遠的一座城市裡,隻有她一個人在園藝場裡工作……記得那是最混亂的日子,園藝場子弟小學也不安甯,在風聲最緊的時候,夜裡她讓我留下來做伴。

    那些夜晚,北風呼嘯時,我就緊緊地依偎着她。

    有一天我醒來,發覺有什麼東西灑在我的臉上,原來是她的淚水。

    原來她沒睡,一直在看着我。

    我問: “老師,你怎麼啦?” 她沒說話,擦了擦眼睛。

    這個夜晚睡不着,我們說了很多話。

    她問起了父親,我把頭沉到了黑影裡。

     “他在哪裡?” “……在南面的大山裡。

    ” “大山裡?” “他們要在那兒鑿穿一座大山……” 冬天過去了。

    第二年,春天和夏天一過,大李子樹下的金色*又開了。

    我帶着第一束*趕到了學校,敲開了她的門。

    可開門的竟然是一個陌生的男子。

    他冷冷地說:“你的老師走了!”“她什麼時候回來?”“不知道!”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得知,我的老師原來是帶着屈辱離開這片平原的。

    她再也沒有回來。

    就這樣,我失去了她,而且猝不及防。

     從此,我好像一生都在尋找和期待。

    好像我一直手捧着什麼——那正是一束若有若無的金黃色的*,站在原野上,四處張望。

     我很容易把一個溫馨的姑娘當成了當年的老師,從中感受着一對特殊的目光。

    是的,這目光溫暖了我的一生。

     4 童年的心情與印象永生不滅。

    那時看過的一切都鮮亮逼真,比如我眼裡的小茅房,屋草被雨水洗白了的顔色是多麼美麗,它的小木門、門檻上的紋路,都永遠清晰地刻在了心裡;我甚至記得茅屋後面一層結了硬殼的土,它上面的小蟻穴、螞蟻們的忙碌……特别是那棵大李子樹,它簡直是大極了;樹下的磚井,井水清清,磚縫裡生出了青苔;它的甜泉取之不盡……很久以後,當我從這個城市走到那片小果園,重新看到那一切時,竟然有忍不住的驚異。

    小茅屋可憐巴巴,寒酸極了,被雨水洗白的茅草薄薄一層,暗淡得像稀疏的毛發;還有小木門、屋子後面結了一層硬殼的泥土,到處都平淡無奇。

    它們不過是貧寒的印記而已,毫無神奇可言。

     這究竟是因為我變得老舊,還是它們?顯然是我——它們隻是原樣不動地被歲月塵封在那兒。

    我們這片小果園,果園北邊的沙崗、雜樹林子,裡面花花點點的漿果、奇怪的小動物都在,惟獨沒有了童年,沒有了奇異和神秘。

     是的,生活中不止一次有過這種感受:小時候所看到的一切鮮豔與美好都在消失。

    随着年齡的增長,以